“夫人若是舍不得,就多留县主几年,总之还早。”
严氏听闻颔首,心下却慢慢琢磨开来——
她深知为人媳妇的苦楚,再有生儿育女的鬼门关,一个不好当真九死一生。
雪尽从前吃了那般多的苦头,她别无所求,只愿女儿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这也是镇国公府上下的共识。
想来想去,严氏默默怨怪起这个男婚女嫁的世道来。若是女儿能一直承欢膝下多好,唉。
严氏想法按下不表,这厢柳烟携雪尽一同来到岭南府。
相较于柳烟,反而是雪尽对回到岭南府一事更为欣喜期盼,在船上便念叨起要去看冬灵姐姐,要去买芳蜜斋的蜜饯、如云斋的糕点,还要去看吉音寺下的桃花。
柳烟自是无有不应的。
在这里头,当是故人最令人牵挂。
之前上京时,只有冬芸和冬霜跟着她们走了,冬灵守着自家的铺子,而冬枚则去游历四方。不过等她们收拾妥当、冬灵闻讯来见时,冬枚竟一同来了。
待众人见过一轮,按捺下激动后,她们才得知冬枚的际遇。
冬枚跟着商队走过了三四个府,有一日独行时不慎被乱匪抢了银钱,身无分文,好在结识了主持当地慈幼局的女管事。女管事见她可怜又有才识,便留她搭把手管教孩子。
冬枚随后寄信给冬灵,拖人带了盘缠来,除却路上要用的,尽数留给了慈幼局。
而她亦有所感,回来后不再天南地北地闯荡,进了岭南府的慈幼局帮忙教养幼童识字,如今已是稚童口中的“冬枚姑姑”了。
冬灵呢,依靠她一身本事,再有柳家做靠山,如今手握六七家生钱的铺子,日子颇为红火。
当然,于她们而言,雪尽身上发生的才是话本子里头的玄奇遭遇,往日和她们仿佛的一个小丫鬟,竟是镇国公府流落在外的血脉,如今又得封县主,当真是天底下数得着的尊贵人儿。
尽管雪尽待她们如初,但她们也不敢再把雪尽当成妹妹去看,言语间颇为恭谨。
得知众人境遇后,柳烟对冬枚道:
“我和县主回岭南府,所要做的便是在府内督办女学。你既识文断字,又教导有方,可愿来女学内做女夫子?”
冬枚颇为意动:“可慈幼局那边……”
雪尽接着道:“慈幼局多为女童,若是肯,白日可去女学一同听课。”
岭南府太平已久,弃婴虽有但不多。其中男婴多是自小被人领走,慈幼局剩下能长成的多是女童。
而女学一旦在地方施行,起初多是观望的人家,她们亦需要真正向学的女弟子,将女学慢慢操持起来。
“就是不知她们肯不肯来?”柳烟思忖。
冬灵快言快语道:“再没有更肯的了,起初想学的少,自打看有人学会了能来我铺子上帮忙,那群小丫头都跟着冬枚学起来了。”
雪尽若有所思,笑问:“外头跑腿的多用男儿,冬灵姐姐的铺子倒是不同。”
“也看行当,县主,我如今卖针线绸缎、胭脂水粉的,女孩自然比男孩好用。”冬灵笑着道,“县主和娘子想操办女学,我也想略尽绵薄之力。”
柳烟微微颔首,留两人用了饭,又谈了些事,叙叙旧,待她们走后方与雪尽慢慢说:
“从前结的善缘还在,女夫子多去走动打听打听,定能寻出几个。”
“若是学成后均有去处,想来贫苦人家也肯送女儿来。”
“此事要劳冬灵搭线,虽说放出消息去定有人来,恐心思不纯,还要多考量挑选才是。”
“好在有慈幼局,不至于空有女学,没了弟子。”
……
两人就女学一事盘算下来,本就都是心思缜密之人,查漏补缺下,没几日就捋分明了。
当初前来岭南府试点女学便是因为此处有柳府根基,未曾想故人也为她们打通了任督二脉,最担忧的弟子问题由慈幼局的女童们补上。
而冬灵从前心善雇佣慈幼局女童一事也让她们看到了另一条路,为此柳烟还向谢桐写了封信,言说此举的好处。
余下时日,两人走动间经人介绍,结识一位孀居在家的刘娘子,并一位包娘子。
刘娘子出身商户,嫁与一位举人,可惜举人未中,归途中郁郁而终。虽未有子,但夫家霸道不许她改嫁,她从前一手古琴颇有才名,此后只得孤寂孀居十二年。
包娘子则是有位秀才父亲,老秀才屡试不第,染上酒瘾,一日醉酒后打饭油灯烧了房子,包娘子为此伤了容貌,老秀才死后便守着家和娘亲住在一处,邻里乡亲颇爱传她闲话。
雪尽为刘娘子主持公道、脱离夫家,又与包娘子相谈甚欢,帮她与娘亲迁到女学后院中住。
自此,女学算是有了五位女夫子。
当得知柳烟雪尽与她们一般,会为女学生们授课后,刘娘子和包娘子都久久回不过神。
随即,她们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消尽了——连天边的贵人都亲力亲为地来做这夫子,那么这一定是件好事,至少不是个坏事。
信念感不知不觉便在心里种下。
这也是柳烟和雪尽坚持做夫子的原因,她们身居此位,若说有什么好处,便是可当表率。
正如雪尽从前顶着完玉妆不见如何,待她归家,待完玉妆在中秋宫宴上亮了相,经了长公主等贵命妇小姐的眼,陡然时兴起来般,有些事不是多么新奇,端看是谁来做。
完玉妆不过是闺阁趣味,借这股东风去吹动女子向学的草籽,洒在四海八荒,方是她们所图谋的未来。
女学便这样从无到有地建立起来。
除却慈幼局的孩子外,第一天竟就有女孩入学。送她来的是雪尽从前的故人,小满。
小满是柳府时她在外院唯一交好的朋友,和雪尽一样也是被人贩子卖进柳府的,无依无靠,在雪尽升为二等丫鬟时便有了嫁人的心思,雪尽升为一等后不久,小满便嫁给了一位外院管事。
柳府举家上京时,那位管事没跟去,放了籍。
临别时,雪尽送了小满一根青玉簪。这次见面,那根簪子不翼而飞,小满摸了摸发间粗糙的木簪子,笑得有些涩然:
“簪子被拿去当了。”
当的理由不是甚么新鲜事,她生了两个女儿,遭夫家冷眼,只好当了簪子去抓药吃。
“我听说女学是雪……县主您办的,我想让女儿跟在您和柳娘子身旁,学东西。”小满紧张地抓着大女儿的手,“再没有比您们身边更好的去处了。”
她并不知晓女学教什么,但只要有姑娘和雪尽在,小满觉得,定比跟着自己在家受人白眼打骂好上千百倍。
雪尽沉默半晌,看了眼怯生生的女孩,牵过她的手温声道:“我省得,就让她留在女学罢。”
她又看了眼小满,笑道:“我也正缺人手呢,你若是有暇,定要来帮帮我。”
身处雪尽的位置,又何曾缺人帮忙?
如今连她身旁的一个丫鬟都比寻常小姐风光,满身绫罗,小满光是站在她们面前都觉得灰头土脸。
然这一刻,小满仿佛又从陌生的游清县主身上看到从前雪尽的旧影儿,多年一晃而过,世事易变,她真切仍旧。
小满鼻尖酸胀,眼前骤然就花了。
就这样,小满留在了女学,日常负责巡视等杂务。因女学有支付工钱,夫家乐得让她来打杂工,养她和自己的女儿。
牵扯到熟悉的人总是会生出更多感慨,晚间絮语时,雪尽与柳烟说了小满的事,道:
“若我是小满,或许我也会变成如今的她。姑娘,我和她很像,我们都是被卖到柳府的,她想成家生子,我都明白。”
她们都是没家的人,天然渴望稳固的依靠。只是她更幸运,遇到的是姑娘。
“如若你一直在外院,或许会,但你后来去了观风院。”
柳烟拥着她肩头,缓声道,“你见过能说会算的冬灵,乐于外出行走的冬枚,善于管家的冬芸,安于厨房的冬霜,但你最后成了你自己。纵然不回镇国公府,你也会成为和她们不同的雪尽。”
雪尽眨了眨眼。
“我们办女学,为的不是决定她们走上哪条路,变成什么样的人,而是让她们知晓世间不止一条路,不止能成为一种人。余下更多,靠我们,亦靠她们自身。”
柳烟淡声说完,拥她更紧:
“你我,殿下,章三娘,我们这类人,任重道远。”
雪尽思索后,朝柳烟展颜浅笑:
“‘我们’也会越来越多。”
第159章
“祖母说没人惦念母亲, 原是错的。”
只有八岁的柳烟说出这句话,眼前的舅舅勃然变色。
柳相集在旁呵斥:“烟儿,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老夫人面上的青筋都抖动起来, 心虚之下指着李嬷嬷道:“把那个贱人给我捆了,定然是她乱嚼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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