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了这些日的眼泪又一次涌出,很快沾湿被褥和枕头,白风禾起初还咬着牙关,却还是有细细碎碎的喉音响起,最后终于不再压抑,蒙着被子,哭得呜声阵阵。
而窗外笼罩四野的雪地下,终于有一棵青草的嫩芽悄无声息顶破冰层,颤颤巍巍地舒展开来。
————
而无比遥远的无间城,终年干涸的土地被冰水浸湿,亦有一棵嫩芽从中冒出,饥渴地寻觅日光。
但它还是失败了,偌大的地洞中寒冷阴暗,唯有一颗夜明珠蒙了灰尘,忽明忽暗地闪烁。
冰棺里的女人仍静静躺着,皮肤比死去之前还要红润,睫毛轻轻颤抖,薄薄的衣裳遮盖不住她的身体,薄纱之下,周身的血脉隐隐跳动。
冰棺还在融化,原本厚厚的棺板只剩指甲盖那么薄的一层,冰棺在融化的过程中不住颤抖,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挣脱。
咔嚓,冰棺的棺盖裂开道缝隙。
女人身体一颤,猛地睁开了眼睛。
第81章
最先同神魂融合的是眼眸,云川止竭力睁大双眼,试图看清面前朦胧的光影,夜明珠晦暗的光芒透过冰面跳跃,像一尾游动的鱼。
自己莫不是下地狱了?前世确实杀戮太多,不准往生也是理应的,云川止阖眼等鬼差来将她捉走,然而等了许久,身周仍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只好又睁开眼,此时触感渐渐恢复,她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颤。
从前只听地狱里遍布业火,倒不知还有寒冰的存在,云川止冷得眉毛都结了冰霜,蹙眉都甚是费力。
于是她挣扎着朝上踢了一脚,冰棺裂开第二道缝隙,咔嚓声清晰地传入耳廓。
随着听觉的恢复,她的视线也逐渐清晰,面前清透的冰覆满寒光,她忙朝身周摸了摸,指尖触碰到的地方坚硬而又冰冷。
棺材?
云川止心中大骇,登时无数心思闪过脑海,难不成她其实并没有死透,却被白风禾埋到地下了?
情况紧急,云川止来不及思忖许多,反手召出灵力,试图将禁锢自己的冰棺融化。
谁知一道烁光从掌心绽开,她来不及收住磅礴的灵力,顿时将冰棺炸了个粉碎。
与此同时,头顶坚硬的岩石亦被穿透,随着几声穿云裂石般的巨响,无数碎石沙土当空而落,云川止大惊,身子顿时化作清风钻出烟尘,狼狈躲开。
一阵沙尘弥漫后,地洞终于归于平静,冰棺早尽数融化,头顶裂出个深深的洞穴,若抬头望,便能看到黑压压翻滚的乌云。
这熟悉的如同死了万年的干枯的风,熟悉的无边无际的厚重雾霭……无间城!?
云川止心中顿时掀起惊涛,她在原地僵立了许久,才低头看向自己掌心。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掌心和最常用的三根手指上残留着薄茧,手腕处有道深可见骨的疤痕,如今虽然早已长好,但还微微凸起,残留着淡淡的粉白色。
是她的身体,她不是早就死在榻上了吗?怎么在乾元界走了一遭,如今又回来了?
这一切都太过吊诡,云川止在自己腿上狠拍了一把,直到疼痛彻底唤醒头脑,方才接受自己并非做梦的事实。
云川止放下手,大步穿过地穴的门,踏过长长的甬道阶梯,眼前是一道她亲自浇筑的选铁门,握着门上的几个罗盘状的机关旋转几圈,铁门便缓缓打开。
在乾元界昏倒时她曾走上过这段阶梯,可那时视线模糊,怎么都没认出来是她自己房中的,还以为不过是梦魇而已。
如今一想,许是那时魂魄便已残缺了一些,残缺的魂魄先一步被肉身吸引,故而看得见自己的尸身。
早知晓便告诉白风禾了,如今白风禾只当她真的死了,不知会伤心多久。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在她的印象里,无间城无亲无友,自己病逝后,肉身早该风化成土了,如何会想到尸身竟被保存在了冰棺中,还能等到她重生。
云川止脑中混乱如麻,想着想着人已绕出甬道,眼前是间四四方方的石室,石室无窗,到处堆满了陈旧的矿石和冶金材料。
走过那些材料后,眼前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背影,云川止险些心跳骤停,脚步猝然顿住,屏住呼吸。
防备地拿起把斧子,慢慢朝背影走去。
枯骨风化的气味传入鼻腔,是个死人,云川止这才松了口气,将斧子扔了,缓缓绕到那人面前。
尸骨还维持着生前的姿势,盘膝坐在她低矮的桌案前,一只手撑着颌骨,似乎在小憩。
自己的石室如何会有外人死在这里,云川止扶着桌案半跪下去,伸手轻轻一碰,尸骨顿时化作齑粉落下,破烂的衣袍随之飘落,盖住那些灰扑扑的骨粉。
云川止上前捏了一撮,放在指间碾碎。
从骨头的形状来看,此人的外形应当是个青年女子,云川止垂眸,淡淡的灵力浸过那些骨粉。
此人死在六年前,应是位仙修,修为大致在元婴期上下,算不得高手,想必生前穷尽了毕生灵力做了什么,这才灵力枯竭而死。
她死在自己的石室中,难不成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肉身?云川止心里冒出个荒唐的猜测。
可从她身形及穿着来看,自己从没见过此人,她为何要以命相护?
云川止思忖不清,便先寻了个陶罐,将骨粉和衣衫碾碎了装进去,妥善放于一旁。
而后拍去手中灰尘,熟门熟路地寻到机关打开暗门,再次走入漆黑的甬道。
七扭八拐后,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点灯火的光明,云川止快步上前推开石门,散乱在地的夜明珠被风推得滚了滚,石室内的三个傀儡同时睁开眼睛。
“何人闯入禁地!”
“是个没穿衣服的女人!不害臊!”
“是主人!”
三个傀儡一人一句地惊叫,吵得几乎要将屋顶掀翻,而后惊喜地朝云川止狂奔而来,被云川止一道灵力固定在半路。
“老大,老二,老三……”云川止伸出食指挨个儿点过去,眉头蹙起,“老四呢?”
“老四没了,它偷溜出去玩主人的火药,被炸成花肥了。”体型最大的那个木头傀儡伸长手臂捧起个花盆,“喏,老四在这里。”
云川止接过花盆,惋惜地啧了一声,而后道:“无妨,我在乾元界又做了个傀儡,往后它便做老四。”
铁傀儡老三高举双手:“主人英明!”
老二是泥巴捏的,身体可任意搓扁揉长,尚还有些脑子,慢吞吞问:“主人不是死了吗?”
“没死透。”云川止敷衍道,她挥了挥手赶三只傀儡出去,而后关上石门,寻了面布满灰尘的铜镜,端详自己。
镜中是熟悉的样貌,五官比起崔二狗的要深邃许多,眉骨高耸俊秀,眼眸像夜空下的深海,风平浪静,包容一切。
脸颊红润,怎么都看不出是个死了六年的人,云川止恍惚地放下铜镜,灵力在掌心缓缓汇聚。
无间城灵气枯竭,所以哪怕她天资聪颖,又有归人姐姐时刻相助,故去时也不过化神修为,可如今在冰棺中躺了数年,修为竟奇迹般突破了渡劫期。
也怪不得方才不过略微施力,便炸毁了偌大的地穴。
可见那并非普通的冰棺,而是有助于修炼的千年寒玉,她肉身躺在那里日日被冰棺滋养,灵力被迫于周身涌动,这才暗暗突破。
可是如今莫说是渡劫期,就算她突破大乘成了仙,都无法打破无间城的束缚,云川止方才扬起的眉梢又落下,用力拍了下桌面。
这下震得满屋灰尘腾飞,云川止捂着口鼻咳嗽起来,这才想起周身只披了件薄纱,几乎衣不蔽体。
不过这偌大的地宫内唯有她一个活人,故而也没什么羞赧,云川止抬手揭了纱衣,打开尘封的顶柜。
里面的衣物大多是她亲手织就,有充当战甲的功效,故而仍旧完好,她随手捡了黑色衣袍套上,又穿了鞋袜。
身体忽然比在乾元界时拔高许多,头总不甚撞上柜门,动作起来还有些不习惯。
穿戴整齐后,这才又唤了木傀儡进来。
“你可知是何人送我入的冰棺?”云川止开门见山地问。
地宫里的三只傀儡是她为了解闷儿所做,用的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废铜烂铁,故而没有黑蛋儿那样的通人性,脑子只有一根筋,问一句打一句,愚笨得很。
“是个女人。”
“长什么样儿?”
“两只眼睛一个嘴,这么高。”木傀儡费劲儿地踮脚比划,“成天到晚披着块破布,怪异极了。”
这答得不如不答,云川止怒极反笑,摇头道:“多大年纪,叫什么,样貌有何特点。”
“看不出年纪,样貌平平,没什么特点。”木傀儡咯吱咯吱摇头,“她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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