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师弟。”莫流筝随手拽了一个经过的蓝袍仙修,附耳问,“发生了何事?”
被唤作严师弟的那名仙修生了双奇小无比的眼睛,宛如月饼上嵌着的两粒芝麻,他攥着佩剑行礼,回道:“莫师姐,宗主和白门主不知起了什么争执,白门主怒急攻心,便动手了。”
“可有人受伤?”莫流筝追问。
“那倒没有,当时殿内只有诸位门主和长老,看见事态失控,早早有了防卫。”那仙修余惊未了,此时脸还青白着。
莫流筝和戚容音对视一眼,似是想说什么,但看了眼云川止,心有灵犀地没有出声。
许是怕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被自己告状吧,云川止心道,她没在意,上前问:“宗主和白门主现下又在何处?”
那男仙修不知是因为眼睛小看不清,还是因为记性差认不全人,竟将云川止当成了门中仙修,也欠身道了句师姐。
“宗主大怒,此时独自在明存殿顶,应当是在平复心绪。”男仙修指了下地上大坑,“至于白门主,她忿忿夺门而出,就从此处嗖地飞走了。”
随后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飞到了何处。”
“行,多谢。”云川止点点头,同脸色复杂的莫流筝和戚容音挥手道别,“我去寻门主了,再会。”
“再会。”莫流筝含笑招手,眼睛却看着云川止手中的陶瓷罐子,满是不舍。
云川止失笑,抬手把罐子扔向她,莫流筝欣喜地挥袖接住,再抬眼道谢时,少女修竹般的背影早已隐入了花丛。
云川止说是去找白风禾,实则抱着双臂,独自在山中僻静处兜圈子,四周唯有花影虫鸣,清幽静谧。
先不说她根本不知白风禾去向,就算知晓,可她无法行驭风之术,也断然是追不上的。
她本想先找个仙修送她下山,但临开口之际心中冒出个想法,便又踟躇了。
初来不息山时,她以为白风禾和白霄尘之间有着血海深仇,但游机城一事后,她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白风禾是信任白霄尘的,不然也不会危急关头去找白霄尘撑腰,而白霄尘亦在意白风禾,否则不会在听到白风禾有难时白了面色。
那么二人如今水火不容又是何故?
云川止仰头看着金光璀璨的明存殿殿顶,虚虚向前踏了一步,又很快停下。
不要介入他人因果,云川止摇头,这是她在无间城那几十年秉持的活命之道,世间万物都有其命数,外人只需尊重即可。
何须多事呢,这世界也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不如回去寻些点心,躺在榻上来得快活。
云川止垂下眼睫,向后退入树荫,日光撞上明存殿殿顶,撞碎的光芒胡乱洒在脚下,一地碎金。
她叹了口气,踩进那碎金里。
因着刚刚发生过争斗的缘故,明存殿并未像往日一样层层看守,云川止跟随着来往仙仆,轻易便入了殿内。
这是第二次进入明存殿,云川止对殿中布局分外熟稔,很快寻到阶梯,踏了上去。
明存殿共有七层,殿中台阶如螺旋一般上升,阶梯高耸陡峭,云川止爬到第三层时便已气喘吁吁,待她撑着一口气爬到顶层,两条腿已然不住打颤了。
咸鱼虽好,但还是得时常动一动,免得下回再遭此劫难,云川止暗暗发誓。
明存殿第七层是藏书阁,其中摆满了参天大树般高耸的书柜,书柜与书柜间排列紧密,无数古籍宝典堆叠其上,云川止仿佛一头扎进迷宫,无头苍蝇似的晕头转向。
最后还是黑蛋儿出马,这才寻到了一个底部松动的书柜,轻扭顶层的一本古籍,书柜便缓缓嵌入地底,眼前出现一条昏暗的密道。
“竟还有机关。”云川止叹道,待她穿过机关时,和肩上傀儡同时发出声更大的惊叹。
之前在地面仰望时,只当明存殿顶端是个巨大的金制圆顶,除去气势恢宏外别无他用,可如今进入殿顶,才顿觉其精妙。
原来那金色的圆形塔顶并未实体,而是道淡金色的屏障,凑近了看,屏障似水般平静顺滑,但又并非结界般缥缈,若伸手去碰,便能看见薄薄的屏障内似有烟火绽放。
云川止只碰了这一下,方才还静水般的屏障顿时如冻结的气泡,迅速布满金色的“霜花”,再触碰时,便如铜铁般坚硬了。
“云川止?”比霜花还冷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又闯入明存殿干什么?”
黑蛋儿闻声嗖一下躲回衣袖,云川止转身便对上了白霄尘的视线,女人长身玉立,手里拿了个古怪的盒子,眼中是掩不住的疲惫:“白风禾又如何了?”
“白风禾无事。”云川止忙摇头,“是在下自己上来的。”
“你?”白霄尘上下打量云川止,用食指指她身后屏障,道,“你若再碰便灰飞烟灭了,莫怪本尊没有提醒你。”
云川止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身后屏障,然后回头看着白霄尘,伸出手,用力锤了那屏障一下。
屏障内的霜花顿时融化,转而绽放无数花卉,日光穿透那些缤纷的花瓣,偌大的圆顶下顿时布满随风摇曳的花荫。
云川止冲着白霄尘嘿嘿笑了,白霄尘一阵无言,最后无力地垂下手腕。
“你怎知这屏障没有杀人的效用?”白霄尘开口,她负手走到一处堆满杂物的书案前,素手摆正衣襟,拂袖落座。
“不瞒宗主,在下往常见过类似的。”云川止道,她一看便知晓这屏障是用千年冰雕刻而成,过程中用灵力绘制不同的花样,除去一年四季外,入夜还能看见漫天星辰。
不息山中有此爱好的唯有去世的明存宗主,只是不曾想这位前宗主也是个爱弄风月之人,造出这样恢弘的殿顶,却只为了一赏四季景致。
“你确是个妙人,也不怪我那跋扈恣睢的师妹竟对你青眼有加。”白霄尘说,她拿着手中木盒,眼神似是望入虚空,“你来此是为了白风禾吧,放心,本尊知晓她性子,不会同她置气。”
云川止看了眼角落处明显被捏碎了一半的石雕,顿了顿。
然后道:“在下不仅是为了门主而来,也是因为跟在门主身边数月,心中有些疑虑,想同宗主请教一番。”
“白风禾座下仙仆也同白风禾一般,胆子大得没边。”白霄尘视线越过桌上那些陈旧的零件,凤风凛然,“本尊许你问,却也不能白问。”
“你认得这千年冰所制的殿顶,也做得出能让哑巴开口的头鍪,想来对炼器和机关术都颇有造诣。”白霄尘用灵力托着那木盒子送到云川止面前。
“那你瞧瞧这个盒子,可能修得好。”
云川止接过那古朴的木盒,盒子制作粗糙,像是人闲暇时随意雕刻的,盒身上是两个罗裙云髻的女子,正拿着糖葫芦你追我赶。
高一些的眉眼冷冽,像白霄尘,那矮一些的虽活泼娇俏了些,可怎么看怎么像白风禾。
云川止拿出自己的器具,三下五除二便将其拆开,扫了一眼便知晓其中门道,于是给盒子里的机关换了个轴心。
再盖好时,里面便如塞了个琴师,流出潺潺的乐声。
“好了。”云川止含笑将盒子呈上,白霄尘听着乐声神色恍惚,而后难得露出笑意。
“你问吧。”她沉声道。
“宗主可否知晓,门主并未杀害前宗主。”云川止直截了当道。
“她是本尊师妹,本尊自然知晓。”白霄尘回答,“何况我师尊那样修为,当时哪怕有十个白风禾,都断然伤不到她。”
“那门主说你怪她,又是为何。”
白霄尘有一瞬的语塞,她垂眸半晌,才如剖开了什么,开口:“本尊确实怪过她。”
“本尊知晓她也无能为力,但那时师尊惨死,死前在她身边的是白风禾不是我,我对此心有怨怼。”
“加上白风禾拜入宗门便占尽了风头和喜爱,她活泼娇美,天资又不是一般得卓绝,她只需随便修炼几日便赶得上我一年的努力,为了不被她超过太多,我只能日夜拼命修炼,方才勉强维持住作为师姐的尊严。”
“我年幼时便成了师尊的徒儿,师尊是极好的人,亦师亦母,我对她万分崇敬。那时师尊座下唯有我一人,她的目光和关爱也只落在我身上,直到白风禾出现,一切就都变了。”
“她是众星捧月的少掌门,而我只是寂寂无名的大师姐,师尊的目光也被她分去了大半,再不独独落在我身上,久而久之……”
“这样的怨怼在师尊去世时迸发了,从前师尊便是我的一切,师尊死后,我几乎万念俱灰,同白风禾大吵一架,口不择言。”
“许是从那时开始,白风禾恨上我的吧,往后她被穹皇城的人指为凶手,关入天牢受刑,我又没有出现。再见她时,她便性情大变,如厉鬼般疯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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