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骨娜取下发间的银钗,拨了拨香炉当中的香料后,将簪子别回发间,开始弹奏——琵琶弦声铮铮作响,时而如高山流水巍峨滂湃,又似月下林溪嘈嘈切切。
段漫染盘腿坐在席上,听得如痴如醉。
只是不知为何,她的眼皮愈发沉重,上下眼皮不住打架。
段漫染捂住嘴打了个哈欠,整个人昏昏欲睡。
琵琶弦声依旧没有停下来,却听得不大真切,似乎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段漫染眼前一片漆黑,明知这样很是失礼,却还是睡了过去。
……
门窗外似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朝二人的方向靠近,遽然停在门外后,霍地一声,来者将房门推开——
段漫染从睡梦中惊醒,耳畔的琵琶音也戛然而止。
日光照进烛火莹煌的室内,阿骨娜没有半分惊慌,对来人笑着开口:“难得二公子大驾光临,当真是好久不见。”
哪个二公子?
段漫染还未回头,却听见熟悉的冷清声线:“她是我的娘子,你要见她,理应先知会我一声。”
“夫君?”段漫染从席上坐起来,转身朝来人扑去,却不经意撞入林重亭黑沉沉的眸光当中。
他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大好?
她一时愣在原地,也不知自己是否该上前,林重亭却已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腕。
少年并未看她,双眸淬着寒冰般,看着依旧端坐着的女子:“阿骨娜,你不该找她。”
自二人成婚以来,段漫染还从未见过林重亭这般冷若寒冰的姿态。
她不觉心中打了个颤,对面的阿骨娜却笑吟吟开口:“二公子何必心急,妾身约世子妃小聚,不过是为了答谢先前她在月升坊护着我,并没有旁的意思。”
段漫染就算再傻,也听出来二人口吻熟稔,绝非头回见面,倒像是老熟人。
眼下看着脸色低沉的林重亭,她却是没有胆量追问。
“纵然是小聚也不必。”少年垂眼,“免免她生性纯善,似你这般……还是少接触为妙。”
林重亭抛出这句算得上刻薄的话,握紧段漫染的手转身朝门外走去。
“林重亭——”身后阿骨娜终究是坐不住,她陡然起身,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你莫要忘记,你我当日是如何约定……”
少年脚步微顿。
半晌,他没有回头,只轻轻开口:“用不着提醒,我自是忘不了。”
.
马车当中,段漫染定了定神,睡意早已荡然无存。
她看向坐在对面的少年,贝齿轻咬下唇:“夫君眼下该在六扇门当值才对,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林重亭眼眸漆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日后她若再找你,离她远一些。”
马车辘辘前行,段漫染低着头,哦了一声。
二人沉默无言,段漫染却想了许多——林重亭与阿骨娜,究竟是何时认识的?
阿骨娜来自西域,林重亭又自幼在边疆长大,莫非二人早已相识?
也对,方才阿骨娜称他为二公子,而不是世子……两个人,一个是将军府二公子,一个原先是月升坊的花魁,又能有什么约定?
段漫染不敢再细想下去,身旁却突然响起少年的声音:“阿骨娜……是我乳娘的养女。”
“乳娘?”
段漫染愣了愣。
“没错。”林重亭颔首,“阿骨娜是无父无母的孤女,被乳娘捡到后抚养成人。”
段漫染稍稍松了口气,为自己的多心而惭愧:“这般说来,她弹得一手好琵琶,也是夫君的乳娘教会的?”
“嗯。”
少年低声应她。
“那夫君与她的约定——”
话问到一半,段漫染还是停了下来。
她未出嫁前,也曾听已婚的堂姊们传授为人妻的心得,说是要想与夫婿长久处下去,就得学会装聋作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左不过外头那些女子都是过客,只有明媒正娶的妻子,才是能与他相伴终生之人。
彼时自己嗤之以鼻,难道如今竟也走到这般田地?
段漫染只觉心口堵得慌,她微微蹙起眉,抱紧怀中的小兔子。
马车在林府大门前停了下来,林重亭先下车,再扶着她下马车。
“我还要回六扇门。”林重亭开口,“你若是困了,便好生回府歇息。”
段漫染点头,没有抬眼看他。
少年看着她,抿唇后道:“我与她,并非与你想的那般。”
段漫染终于抬起眼眸来:“夫君放心,免免没有多想。”
也不知林重亭信了没有,段漫染自己却是做不到不多想。
待进屋后,她唤来雪枝:“你替我在府中问问,将军府可有在边疆待过的人?”
“是。”
雪枝得了令出门,半个时辰后,带着一位男子候在门外。
男子穿着灰布棉衣,身上看起来也是灰扑扑的,衣服上还沾着杂草。
见着段漫染,他忙拍了拍身上的灰:“不知世子妃见小的,可是有什么吩咐?”
他看着面生,段漫染问道:“你在府中是做什么的,我怎么从没见过?”
“回世子妃的话,小人不过是后院切草喂马的马奴,您身为贵人,自然不必见我这等粗鄙之人。”
原来如此,段漫染点头:“你从前在边疆,做的也是这等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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