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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出逃_昝云旭【完结+番外】(147)

  “沈良时,我们回江南堂了。”

  这一趟,隔了近十八年。

  惊世骇俗的,石棺上盖上红布,布上绣着几只蝴蝶,辘辘向江南堂出发。

  待棺椁安置好,林双推开院中主屋的门。

  屋中摆设照旧不变,和十八年前她离开时一样,和沈良时离开前一样。

  当时的光景,沈良时要到蓬莱小住,彼此以为还会回来,后来也没人有心情收拾,连桌上的书都还敞着,翻到其中某页,讲人妖相恋,不得善终。

  林双将书合上,在屋中走了一圈,从柜中翻出几套衣服,混着沈良时的收放着,是在檀山行宫时她给袖口、领口绣上丹桂的那几套,崭新的,还没穿过。

  林双换了一身,月白里衣,枫红外袍,领口和袖口是金色桂花,衣摆上用银线绣着蝴蝶。

  她将一切收好,装在一个箱子中,衣服、书本、中宵,还有蓝宝石的蝴蝶,以及一些很细碎的小东西。

  做完这些,她最后看了一眼整个屋子。

  十几年前的画面在此刻重叠,屋中有无数个身影,榻上、案前、桌边,或坐或躺,或说笑或拌嘴。

  彼此无忧无虑、相互做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零零散散加起来约莫都没有一千日,却撑着林双在万衰窟中熬了一年又一年。

  十七年间,她闭上眼睁开眼都是漆黑,直到巨蛇缠绕住她的脖颈不断收缩窒息,这些画面一闪而过。

  “沈良时……”

  人是贪婪的,是习惯的,从未得到的东西,有一日切实握在手中,又被人血淋淋地剥走,痛心疾首、恨不欲生都不足以形容,是心里空荡荡的,是失魂落魄的。

  孤独,林双将这二字啃食得如此透彻,自己变得不堪一击。

  记忆随着门的拉上而被封存。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尤恐相逢是梦中。

  林双曾是天下第一,意气自负,不信书上说‘情深不寿’。

  那包杏仁酥是她浓郁热烈的爱,又成她的追悔莫及。青鸟凄鸣,策马追不上雪,她的剑也快不过命运无常。

  最后哪怕是天下第一,也无力回天,相逢只能是梦中。

  是梦中……

  林双从梦中醒来,人还躺在桂树下的摇椅中,背后有人在窸窸窣窣。

  “你们干什么?”

  林似和自照伸着双手站起来,老实道:“给师姐你把头发染黑呢!”

  她又转过去责怪自照,“早让你轻点轻点,现在好了!”

  自照不敢反驳,愣头愣脑地道歉。

  头皮痒痒的,林双伤神地闭上眼,无奈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整天没个正形。”

  林似不满道:“我多大?我再大不也是你师妹吗?”

  自照把染料递给她蘸取,她用木瓢直接舀起来顺着林双垂着的长发往下淋,絮絮说着话。

  “这次回来就别出去晃了,你每次走我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你又跑到哪儿去发疯,老实待在江南堂,我和大师兄说了,过了年我们就去江东住几个月,那边风景正好,也方便你养病,到时候让渃湄姐给你好好看看,最好也看看脑子有没有毛病。”

  林双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问:“这么些年,大师兄他们俩口子就没再有孩子吗?”

  林似道:“没有,后来不是有了自照吗?渃湄姐一直带在身边亲自养着,养的久了就当自己孩子了。”

  她突然笑了,想到什么有趣的事。

  “起初大师兄很纠结啊,自照一日一日大了该怎么称呼他,这死小子鬼精的,抓着大师兄叫爹,把他魂都吓没了一半,后来觉得叫舅舅也不好,磨来磨去,还忘了教他说话,最后就干脆叫师父了。”

  自照觑着林双,但没看到多余的神色,就恍如听了个玩笑,没放在心上。他安静地待着,将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

  染完了发,林双还靠在躺椅中,等着头发晾干,林似扣了扣黑漆漆的手,忽地喊她。

  “师姐。”

  林双“嗯”了一声。

  林似问:“都过去了,对吗?”

  “往后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对吗?”

  她靠在林双膝头,看着院子里慢慢萌发的春意,阳光撒洒下来暖意融融。

  林双拍了拍她的肩,道:“阿似,你知道师父的死和林散……”

  “我知道。”林似合上眼,坦然道:“这是爹自己的的决定,我都知道。”

  林双没再往后说,手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肩。

  “人的一生,或许真有命中注定一说,年少轻狂时要和天争,最后发现哪儿能争得过天地倥偬,顺其自然吧,或许终有一日,还会相遇的。”

  林双在一个深夜离开江南堂,独身赴雪山,月照冷光,又是四月。

  “坠兔收光呢?”

  林双摇头。

  邺继秋似有所料,半真半假道:“果真是天要亡我啊!”

  林双应景地带了酒,和他一同坐在雪山之巅,她将亢龙插入雪地,两枚铁环飞速转动发出清脆的声音,白虎好奇地围着转来转去。

  “今日是十七诶,你我见第一面的日子。”

  林双晃了晃酒坛,道:“今日十九,你记错了。”

  邺继秋摆摆手,“差别不大,当年天坑一见,我就知道此生唯有你是我的对手,只可惜一直没打个痛快、分出高下。”

  林双道:“分出来了,我是第一,你是第二。”

  “滚啊。”邺继秋将剑捅进她脚边,骂道:“若非这破剑,我也不用屈居你之下这么多年。”

  “雪山少主?狗屁!”

  他站起来,扯着嗓子对着漫山白雪大骂。

  “我要的是纵横天下、云游四海!才不要困在这山上当什么少主!”

  邺继秋提剑而起,手中酒饮尽,乘风雪起势,剑意潇洒,欺霜赛雪的脸上现出两片红,映在剑身上。

  末了,剑尖停在风雪中,挑起一片雪花来,又撒向人间。

  “你这次走,把白虎也带走吧,不然光它一个孤零零的,我不忍心。”

  邺继秋将满雪随手一扔,道:“每年清明记得用好酒祭我。”

  “邺继秋。”林双拾起满雪,挑起一个酒坛放在自己手中,打开饮了一口,道:“沈良时葬在江南堂。”

  邺继秋不明所以,“啊?”

  林双道:“如果能找到我的尸身,请你把我送回去,和她葬在一处。”

  邺继秋皱眉,“说什么呢你……”

  他四肢陡然绵软无力,摔跪在地,仅剩的两成功力不知所踪。

  “你!你在酒里下药?你要做什么?!”

  林双将满雪挂回他腰间,对着白虎招手示意,它一蹦一跳地奔来。

  “坠兔收光,我找到了,但沈良时爱漂亮,我不能看着她的尸身腐坏。”

  邺继秋骂道:“你有病吗?!”

  “我这一身功力,以身平山,足以保雪山太平,不算浪费,也当是我买下你的坠兔收光了。”

  林双将他扔到白虎背上,拍拍白虎硕大的脑袋,道:“邺继秋,当一辈子的第二吧。”

  白虎往山脚奔去,邺继秋看着她抓起亢龙,除了破口大骂,其他的再无能为力。

  无数雪团滚落,追在他们身后,白茫茫中,唯有一道枫红身影迎难而上,手中长枪破开苍穹,双环碰撞声在轰鸣声格外刺耳。

  巨大的内力波动从上往下扫来,连白虎也脚步错乱滚出去一段距离,爬起来将邺继秋叼在口中护在身下,任凭雪劈头盖脸地覆下来。

  山脉颤动,“嗬嗬”声如同来自地底深处。

  雪山将倾,万里同悲。

  “陛下——”

  晏嫣然梦中惊醒,王睬摔在殿门前,正狼狈起身。

  “什么事如此惊慌?”

  王睬跪禀:“雪山崩塌,江南堂林双她……以身平山了。”

  晏嫣然一口气卡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死了?

  为何?

  沈良时的棺椁不是已经运回去了吗?

  运回去了,死了。

  一切又都通了。

  晏嫣然闭了闭眼,压下思绪,先问了百姓安危,又传旨召重臣即刻入宫商议。

  “传朕旨意,江南堂林双平山有功,追封定山君,赐玉棺,葬于江南堂,另外……”

  晏嫣然顿了顿。

  “另外,传礼部、户部和太史令,早年姻亲,沈氏女,年十八,下嫁江南堂,于今成礼,与定山君完婚,合葬一墓。”

  “载入《世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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