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萱拍拍8号的肩膀低声对她说：“人来了, 交给她。”
8号小姐姐从凳子上站起来, 正要转身离开，被朝夕伸手拦住了。
“我应该怎么做。”她的声音变得很低, 很哑, 像从一个重病患者干涩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你跟她说话, 她的意识能听到最深的羁绊，那个……你放心好了……她……她很聪明的, 她……听到你应该就会醒过来了……”
房门关合，卧室里陷入死一般的静。
朝夕坐到床边, 伸手想去牵言绪元的手，可是碰到了连接仪器的线，线的底端是钢夹, 夹着言绪元的食指和中指。
她整个人都开始发起了抖，像秋天的落叶, 被风刮得扑簌簌往下面掉的样子。
说话。
她要跟言绪元说话。
但是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说她从来没有责怪过她吗？不是, 她怪过她，她甚至恨过她，在妈妈离开人世最初的那些天里，她恨她为什么平静接受了分手, 没有一丝挣扎，没有任何争取，再也不来找她，明明高考已经结束……
天知道那时的朝夕有多需要她的陪伴，可元家高门，将她们隔绝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说话啊。
她在心里催促自己，可千言万语，全都堵在心头。后来她也理解了言绪元比自己年纪小，在那样的家庭里出生，受尽万千宠爱和关注，还没有任何独立掌握感情和人生的概念和能力。理智上她是能理解她的，就像理解自己的能力无法与死神抗衡……
“汤圆儿。”朝夕喊她，话一出口就哽咽了，泪水顺着脸颊哗哗流下。
-
“打光准备。元老师下水的时候注意一下头发，造型师过去——”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元筱一头扎进水里。
那日陈三三的凭空消失，让她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她几乎在第一时间就产生了一种十分强烈的想法。
她所在的这个世界，或许是假的。
没人能够重生，死亡就意味着和这个世界告别，她的重生，处处透露着不合理，太蹊跷了。就像在她面前直接消失的陈三三，最离谱的是当时在场的杨玉玲和宋楠章，隔离病房里，她们先是惊恐万分，随后却像两个机器人一样，安慰她，开解她，劝她节哀。
当她指着陈三三消失的地方，大叫着问她助理呢，得到两人丢失记忆一样的反问什么助理，她是不是糊涂了，她翻红之后脾气越来越大，嫌助理碍事，早就把助理解雇了。
元筱才是那个最惊恐的人，巨大的惊恐反而让她当场冷静了下来。
如果说她所在的世界是假的，朝夕一定还活着，可朝夕活在哪里？还在这个世界吗？还是说在这个世界之外，有其他的世界，朝夕的离开和陈三三的消失，都是回到另一个她看不见的世界里了？
她不知道。但活生生的人凭空消失深深刺激了她。陈三三消失前那句警示，让她重拾理智。
再此之后她的生活开始慢慢回到正轨。吃饭，睡觉，仔细观察身边所有人的举动。赶通告，拍戏，接受朝华的愤怒和打骂……
她在等，等什么不知道。
但日复一日，她一直在等。
浑身全都湿透了，入水后下沉，她在水底睁开了眼睛，突然一束光出现在她的前方。
“汤圆儿。”
“汤圆儿。”
“汤圆儿——”
她听到了什么！她听到朝夕的声音！奇怪……朝夕想吃汤圆儿？
“老婆！！！”元筱拼命往前游，一把抓住那束光。
-
“咳咳咳咳——”
言绪元猛地睁开眼睛，脸色因剧烈的咳嗽而从苍白转向涨红，眼神慢慢恢复了清明，大量的回忆疯狂在脑中迅捷成型，然后她彻底苏醒了过来。
朝夕起身，满面惶恐无措的惊惧，手握着她的肩膀惊慌地道：“怎么了！你怎么了！汤圆儿？！”
窗外盛放的玫瑰顺风送来馥郁香气，萦绕在整个卧室里。
言绪元尝试性地开口：“老婆……”
朝夕石化在当场。
“朝夕。”言绪元回握住她，手指微微用力，仿佛确认她的存在，“老婆……别抵赖……你嫁给了我……别再一个人走了……”
朝夕指尖颤抖，一时不知该气这个人，还是该庆幸她真的被自己喊了几声就好好地清醒过来。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她抽出手，看到言绪元慌张地要来抓住她，动作间带得身上的仪器连接线乱晃。
她板起脸来，一屁股坐到8号小姐姐坐过的凳子上去。
“你最好给我如实招来，你堂姐言萱，只说了一些。”
言绪元呆呆的，不过她眼底的慌张没有了，呆了几秒就问：“她跟老婆说了哪些？”
朝夕想对“老婆”这个称呼翻白眼：“说到我掉进水里溺水昏迷之后，她就说剩下的该由你告诉我。”
言绪元沉默了片刻，眼神飘向远方，似乎在整理纷乱的思绪和逐渐回笼的记忆。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久病初愈的沙哑，和一种深切的疲惫。
“那天，接到电话，听说你落水昏迷……我感觉我的世界又塌了一次。”她闭上眼，眉头微蹙，仿佛又感受到了当时的惊惶与剧痛，“我赶到医院，看到你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我……”
她哽了一下，朝夕用力回握她的手，给予她无声的支撑。
言绪元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然后，那个推你的8号，还有她的团队里的人，才告诉我那个【穿书系统】的存在。他们说你的意识被困在了我写的那本书里，如果不能顺利按照剧情走完醒来，就……就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他们说，系统出了他们无法解决的故障，唯一的方法，就是需要一个与宿主意识羁绊极深的人，也进入系统，去引导，去唤醒。而这个人，显然就是我。进去后，怕我也沉迷书中虚构的世界醒不过来，所以要抹除我的现实记忆。”
“所以你就同意了？即使要被抹除记忆？”朝夕的心揪紧了。
“我怎么可能犹豫？”言绪元看向她，眼神决然，“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要试。别说抹除记忆，就算是用我的命去换你醒来，我也愿……”
朝夕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被瞪得咽口水，努力回想，重复着解释：“就是这样，为了系统稳定，也是保证我的安全。我必须接受记忆清洗，完全成为‘元筱’。他们担心，如果我彻底沉迷在书中的世界，忘记了回来的目的，或者……或者再次经历痛苦而选择自我放弃，那我们就都完了。”
朝夕想起书中元筱几次三番想要轻生的念头，一阵后怕掠过脊背。
“所以……在进入之前，我利用最后的时间，以作者权限给系统打了一个‘补丁’。”言绪元的眼神亮起一点微弱的光，那是属于创造者的精明和深远的布局，“我强化了‘陈三三’这个NPC的设定，赋予她知晓部分‘天机’的权限，但给她设定了最严格的限制——‘不可告密’。指令是，只有在‘元筱’顺利走完所有主线剧情后，她才能在不直接提及‘现实’和‘书’这些概念的前提下，用最隐晦的方式尝试点醒我，而一旦她试图违背核心规则透露更多，就会被系统立刻清除。”
她苦笑了一下：“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双重保险。既希望能借助一点外力，又怕外力干预过多导致系统崩溃。我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我对你的感情上。我相信，即使我忘了自己是谁，只要遇到你，我还是会无法控制地爱上你。而只要我爱着你，或许就能找到回来的路。”
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上朝夕的脸颊，指尖带着珍惜的微颤。
“你看，我赌赢了。即使我不记得你，我还是会为你心动，为你痛苦，为你……不甘心就那么放弃。而陈三三……她最终也完成了她的使命，用她的‘消失’，给了我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提示。”
所有的谜团终于彻底解开。朝夕看着眼前这个人，甚至在与自我记忆为敌的情况下依旧为她布下生路的傻瓜，泪水再次决堤。
“你这个笨蛋……你怎么敢……怎么敢做这么冒险的事……”她泣不成声，扑进言绪元的怀里，紧紧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言绪元用力回抱她，贪婪地呼吸着她发间的气息，感受着她真实的体温和心跳。
“因为我爱你，朝夕。”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失而复得的珍重，“从前是，失去记忆是，现在是，以后也永远是。我等了这么多年，我现在……还不错，已经有有勇气对抗一切，包括我自己设定的规则。我们……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我吗？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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