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可汗右手边的将军行至帐中央, 踱着步打量唐笙,说这些她听不懂的话。
译官的声音总要慢上半拍,唐笙的视线并未追随他, 仍是那样瞧着汗敦。
“汗国与瓦格不日就要向南进发了,听说你们的皇帝早已御驾亲征, 这场仗, 你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也该结束了。”译官的声音起起伏伏,“相信你来,也是为了这事,既是败方, 就放下你的傲气,好好向我们大汗求情。”
这是上来就给下马威了。
唐笙的指节紧紧挨着扳指,品味着他的话。从敌人口中听到秦玅观御驾亲征的消息,她心里五味杂陈,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了秦玅观那双幽暗如寒潭的眼睛和泛白的唇瓣。
西境与北境这样寒冷的气候, 秦玅观该怎么熬过去?
眼下并不是留给她细究秦玅观安危的时候,唐笙收束思绪, 眼底又只剩下摇曳的火光与周遭扭曲的人影了。
“既是我们要败, 你们有何必请我来和谈呢。”唐笙反唇相讥,“不过是战事胶着,都想少出些血,多分些肥硕的鹿肉罢了。”
译官面色发僵, 但还是照着原意译了,绕着唐笙踱步的丹帐大臣面色突变, 手中的弯刀唰的亮出一截。
阶上传来一声轻叩,可敦挑开半悬的帘幕, 行至汗坐左侧。
唐笙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这是一张由南域水乡描摹出的温婉面庞,过去时常低垂着眼眸,静待上位者发话,而今那双充满野心的眼睛凝视着她,张扬且坚定,带着紧握权欲后淡淡的厌倦。
唐笙微垂眸,错开即将与她交汇的视线。
可敦唇角微扬,掌心落在大汗宝座之上。
她听得懂唐笙的所有话,却用丹帐语和她说话。
“那就不说暗话。齐国打不赢,丹帐同瓦格大概也迈不过平沙江。你们缺粮,又被围得水泄不通,军心将溃,不是么。”
“殿下。”唐笙斟酌了片刻才开口,“凉州守军早已抱定必死的决心,是断不会降的。您也清楚,再打下去,库莫只会被丹帐拖入深渊。”
唐笙话里有话,短短几句便挑明了丹帐内部各怀鬼胎,只愿立即分功不愿继续向前掠地的状态。
起初丹帐六部能够合作是因为还未得利,所以原听号召。
译官眼中多了几分探究,话翻到一半,可敦便笑了起来,译官压低了音调,译完了剩下半句话。
秦之娍再次开口,说的便是齐语了。
“你和从前那个监事局尚宫有些相像,是唐简的姊妹么。”这回可敦换了齐语,“秦玅观可真是命好,有这么多人愿为她卖命。”
唐笙抱拳,偏向南边:“陛下她是明主,士为知己者死,下臣愿为圣君而死。”
秦之娍唇畔的笑意淡了,又换作丹帐语说话:“我要库莫,做丹帐的主人。”
“倘使库莫为丹帐之主,退守战前疆域,大齐愿协之,尽番邦主君之谊。”唐笙莞尔,眼底泛着胜券在握的微光。
“番邦主君?”为唐笙引路的金珠大臣从她身后走上前来,用眼神示意译官拔高声量,“齐军溃败,还要做主君?”
“你们应当清楚,倘若辽东平定,三十万大军西向,丹帐倾族抵抗不过是螳臂当车。若是惹恼了崇宁帝,这好好一场袭扰边境的战乱,就要打成灭族战了。”
唐笙并未被他的质问所驳倒,语调毫无波澜。
“迹象已呈,不是么。时局如何,你们比我要清楚得多。”
金珠大臣一时语塞,将视线投向可敦。
唐笙捉住他神情的转变,敏锐地初判时局。
凉州被围困得这样久,她们根本不知时局如何,只能从丹帐人的反应进行分析。金珠大臣的神情证实了唐笙的猜测。
唐笙悬着的心在刹那间放下了——谈判是建立在实力与战况的基础上的,若是一方有摧枯拉朽的态势,便根本没有和谈可能。
秦玅观亲征带来的有利战果愈多,唐笙谈判和周旋的计策便愈多,即便身处敌营,安全也能得到保证。
唐笙拖延的时间越长,离间计策愈有效,秦玅观身上的担子便愈轻。
她们虽处国境两端,命运却紧紧关联在一起。
孤身入阵的胆怯与忐忑在顷刻间扫净了,唐笙的思绪变得无比明晰,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更有底气。
“想要齐军协助统一六部,划定唯一的丹帐大汗,库莫就必须退回原位,不得再攻打凉州城。”
听了译官转述的话,金珠大臣面露狠戾,步步紧逼。
“要想库莫后撤,你们必须拱手让出凉州城,撤回平梁大营。拿不出诚意就没有详谈的必要。”
库莫常年困于贫瘠的戈壁,向北有罗刹人,向南又有其余五部阻止商贸,吃尽了商贸闭塞了苦头。凉州城及周遭土地是库莫破局的核心。
这是块肥肉,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愿松口。
“你这样强硬,不怕死在这里吗?!”
弯刀出鞘,银辉闪耀,寒风掠过,阴凉直逼唐笙喉头。
这样要紧的关头,帐外忽然传来通报,信兵语速奇快,听清奏报的官员面色垮了下来。
数道近似于质问的声音响起,唐笙凝滞的鼻息反倒平复下来。
译官说:“你们齐人为何连和谈的诚意都拿不出来,竟还在城外袭扰?”
此言一出,唐笙便知道是方家姐妹的手笔了。
库莫人这样惊诧愤懑,想必是她们打赢了。
唐笙微仰首,敛眸望着紧逼刀锋:“你们想要凉州作为贯通南北商贸的要地,为后世寻得生机。”唐笙揣摩着库莫人的心思,缓缓道,“既然攻不下来,那便好生说话,说着说着就动刀做什么。杀了我你们便能如愿吗?”
阶上的秦之娍竖起两指,于半空轻缓滑动。大臣会意,一脸愤恨地收起弯刀。
鼻息平复了,唐笙见好就收,凝望着她,抛出诱饵。
“凉州也不是不能相让——”
刹那间,库莫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但要约法三章——”
“但说无妨。”秦之娍道。
“第一条,东西库莫交接凉州后不得听从丹帐号令,继续向前。”
“第二条,要以凉州为界,一旦齐军反攻,东西库莫要么调转刀锋夺取丹帐主城,要么按兵不发,不得开城迎人。”
秦之娍摩挲可汗宝座上的镂空雕纹,低低道:“那第三条呢。”
唐笙唇瓣翕动,正欲发声,秦之娍忽又打断了她。
“要立法度,不能只听信一面之词。”她道,“敢问唐少傅,今日议完便要回营么。”
“回营。”唐笙答。
“天要暗了,雪夜难行,叫你连夜回去,失了我们库莫的待客之道——”
“不若唐少傅就此留下,再同我商议商议这些个法则。”
唐笙作揖:“未曾备下馈与番邦的礼品已属冒失,唐笙怎敢叨扰。”
“有何不可呢。”秦之娍道,“诚意到了,事要办成,便是水到渠成了。唐少傅以为如何?”
*
“起开,起开,起开!”方十八推开挡路的兵丁,蹬上长梯。
她每隔小半个时辰就要上哨塔眺望一回,一面观察方箬的袭击战果,一面巴巴地盯着唐笙一行人身影消失的方向,心急如焚。
讲心里话,方十八是竭力反对边打边谈的,但唐笙离辕前和方箬一拍即合,她的想法便被弃置一边了。
她觉得两军对垒,倘使出现杀红眼的情形,孤入敌营的使者便成了最危险的存在。
方十八破天荒的反抗起方箬的军令来,方箬也不多说,将坐镇大营的职责交给她后,亲率一营兵马像往常一样继续袭击。
等待的几个时辰,她着实捏了把汗,时不时感到背脊发凉。
直到方箬率领兵马平安归来,她这种状况才有所缓解。
宽广的天际处,阴翳遮掩下的圆日缓缓西沉。一对人马穿过茫茫雪原,奔向残破的孤城。
方十八蹿下长梯,抽了令官手中的红旗挥得飞快。
厚重的吊桥放下,扑打起连片的雪花。方箬行在最前方,没有像往常那样骑着她的红鬃栗色马。
“你的马呢?”十八忘了问战况,下意识说出了心中所想。
凉州的马匹病的病死,饿的饿死,方箬那匹马算是那寥寥无几的活马中最显眼的了,很难不令人注意到。
“护送唐笙时给她了。”方箬解下剑缰,活动起来捆得麻木的双手。
“那唐笙——”
“今夜应当能回来。”
“你们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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