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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弱女帝拯救中_杨尘微【完结】(47)

  脚步声惊扰了跪着的说书人, 他战战兢兢挪到了一边, 生怕挡着唐笙的道。

  秦玅观的书房本就宽敞,唐笙忽视了说书人,径直掠过了他。

  唐笙的身影压了下来,秦玅观这才抬眸,接过了瓷碗。

  秦玅观摩挲瓷碗, 扬声:“来人,将他带下去。”

  两个侍卫躬身进来,麻溜地将人拖了下去。宫娥也随之入内,换了氍毹开窗透气。

  “雨停了么。”秦玅观瞥见唐笙衣袖淡淡的水痕,吹着药道。

  “回陛下话, 快停了。”唐笙答。

  从唐笙的视角望去,只能看到秦玅观光洁的额和一双吊梢眉。

  这人跟猫儿似的做什么时都慢吞吞的, 喝个温热的药也要磨蹭许久。

  唐笙敛眸, 耐住性子等她喝完。

  没成想秦玅观吹了几下,竟直接搁下,又看起手边的纸笺来。

  唐笙提醒:“陛下,药要凉了。”

  秦玅观翻了几下便搁下了洒满泪痕的纸笺:“拧块热帕给朕擦手。”

  唐笙照做, 行至门关处,秦玅观才抬眸望了眼——白日里穿的柔蓝医女官袍已被她换下了, 想来是见海曙时淋湿了。

  秦玅观望着她的背影,指尖覆上茶盏盖, 揭了一半又想起了什么,蓦地松指了。

  茶盏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秦玅观捻着指腹,觉得这盖碗也不能要了。

  等待了片刻,门关处传来声响。

  秦玅观垂眸,取来折子阅览。

  “陛下,帕子。”唐笙躬身,将拧好的帕子递上前。

  秦玅观接了,从左手擦到右手,来来回回抹了七八遍,才将帕子搭在铜盆边。

  她指了指青玉填金万寿纹盖碗:“丢了,换新的。”

  唐笙:“……”

  她从进门开始就觉得秦玅观讨厌这跪着的小孩,没想到已经讨厌到了犯洁癖的地步了。

  “陛下,这盖碗您用了许久了,真的要丢吗?”出于谨慎,唐笙还是问了句。

  秦玅观迟疑了片刻:“赏你了。”

  唐笙:“……”

  她垂首,将盖碗放置于漆盘中,行礼道:

  “谢陛下赏,圣恩浩荡。”

  秦玅观屈掌,示意她起身,之后便没再说话。

  见她叠了张干净纸笺覆在写满狗爬字的说书词上,唐笙便退至了墙角。

  心里装着事,唐笙思忖起来,许久才眨一次眼。

  秦玅观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出声道:

  “你今日没有话对朕说么。”

  唐笙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闻言当即跪下。

  她白日站在雨里见海曙为的就是让秦玅观瞧见。

  海曙告诉了她云霞的事,唐笙听得脊背发凉,可脑海里却又不断浮现和云霞相处的点滴。

  她来此处的这段时间,云霞和海曙是为数不多给予她温暖的人,没想到这份温暖也是带有目的的。

  唐笙听海曙讲了云霞的事,知道了云霞走上这条不归路,其实是因为家中好赌的爹和兄弟。她长相清秀,幼年便被父兄送进了宫里,每月挣的银钱都进了他们腰包,一旦云霞断了供,他们便扬言要将她的母亲和姊妹卖进窑子。

  唐笙听了虽有所动容,但也忘不了年前挨过的毒打和年后遭受的委屈。那夜方箬审问唐笙时,云霞明明有机会说出真相,但还是保持了缄默。如若不是秦玅观插手,时至今日她还有可能被关在大牢里。

  她一言不发,秦玅观偏首,淡淡道:“你要替云霞求情。”

  唐笙说了云霞的家事,也说了自己的想法:“我虽同情她,却也明白陛下的处置是合理的,因而一言不发。”

  御椅上的人转着扳指:“今日在中庭见海曙,是你故意给朕瞧的?”

  “回陛下话,是。”唐笙知道自己算不过这御座上的狐狸,干脆承认了。

  良久,颅顶传来一声轻笑:

  “朕也被人算计中了。”

  唐笙垂首:“微臣不敢,只是全了良心后的自保罢了。”

  秦玅观叩响书案,轻咳了声才道:“胆子不小。”

  唐笙头垂得更低了。

  “你倒是心善——”

  这句话听着耳熟,唐笙仔细回忆着,思绪忽然回到了穿来不久的晚上。

  那是她因替了会云霞的班正好被抓到,被秦玅观唤进了内殿。秦玅观像是长辈那样教诲了她几句,翌日带她上了朝。

  她那时还觉得这个皇帝就是表面看着吓人,实际心慈手软。现在看来,能在这个位置坐稳的人,哪个不是趟着血水过来,双手沾满人血的。

  “深宫中,朝堂上,最忌讳的就是心善。”秦玅观敛眸,看着面前身形如破土新竹的少年人,温声道,“你想好好活着,就得记着这点。”

  “朕即位之初便已修改律法,典妻罪同略卖,受车裂之刑。她大可报官,也可呈奏于朕,朕必会同她做主。可她偏偏选了当细作这条路。”

  秦玅观道:“这世间万般苦楚,多数时只有自渡。她若自甘沦为父兄伥鬼,那便是无药可救了。”

  唐笙沉声道:“微臣受教,谢陛下教诲。”

  秦玅观双手置于膝头,念珠掩于玄色的广袖下:

  “云霞等一众细作,朕必杀之,不杀无以正风气。”

  *

  值夜的一个半时辰格外难熬,唐笙交班时,秦玅观还在看那叠成半指厚的纸笺。

  她行了礼,书案边的人头也没抬,只是轻轻嗯了声。

  唐笙躺下时已是四更天了。

  换了单人居所后,唐笙比从前松弛了好些。从前她得注意着不惊扰其他宫娥,夜深时洗漱都得蹑手蹑脚,睡着了还容易被鼾声和磨牙声吵醒。现下唐笙舒舒服服地躺在烧热的暖炕上,心绪宁静,渐入梦乡。

  五更的梆声响起,唐笙的房门亦被人拍响。

  门外人语调急切:“唐大人,陛下又高烧了,请您速去寝殿!”

  唐笙合衣而起,花了片刻功夫洗漱整理完便快步赶往寝殿。

  她住得近,是最先赶到的医官。

  方姑姑正有条不紊地指挥宫娥侍疾,见唐笙过来当即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病榻上的秦玅观面有浮红,鼻息发烫。

  唐笙取下帕子,想要试一试她额头的温度,心亦随着她痛苦的面容拧作一团。

  她不过几日没注意秦玅观的血条,那绿条竟已后移了许多。唐笙细看生卒年,发现秦玅观刚加的三年寿命又折损了小半年。

  “散朝后落雨,陛下在檐下歇了会,身上沾了湿寒。回来又挨了风吹,半刻没歇着。”方姑姑也有些焦心,但却不太方便表现,“那说书人也是,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唐笙从药箱中取出调配好的安神熏香交给方姑姑,叫她先点上一支。

  “这是又魇着了。”唐笙道。

  秦玅观确实在梦魇。

  说书人写在纸笺上的两后相争,毒杀兄弟,胡人进犯,朝臣反叛,王朝覆灭的场景接连浮现。京城火光冲天,杀喊声不绝。

  回天乏术的秦玅观跪于奉先殿的父母的画像前忏悔,奇怪的是,她的心绪却分外宁静,就像是悬于心间的石块轰然落地,尘埃落定,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中。

  秦玅观眺望画上的字迹:

  “孝惠仁皇后江氏像”

  “理宗仁皇后江氏”这个称呼贯穿了庆熙年的实录,秦玅观即位后只能从实录的角落里搜寻一些关于母亲的记忆。

  说来也荒谬,母亲逝世时,秦玅观不到十二岁,头次清楚知晓母亲的名讳如何书写,还是在先帝假惺惺的悼亡书中。

  “江芜”

  “母亲”

  秦玅观呢喃,在这亡国的关头,她却只想要母亲一个温暖的怀抱。

  时隔太久,秦玅观早已记不清母亲的样貌。她垂首啜泣,再抬首,母亲竟已立在她身旁。

  母亲仍是年轻时的模样,笑容温婉平和。

  秦玅观于婆娑的泪眼间看到母亲矮下身来,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痕,抚了抚她的发顶。

  母亲同她说话,秦玅观却什么也听不清。

  她想像幼时那样牵住母亲的指节,却只触碰到一片虚无。

  母亲的身影越来越朦胧,到最后像是月光下的一道残影,风一吹便消散了。

  秦玅观来不及起身,膝行上前,却什么都没抓住。

  ……

  唐笙取来温热的湿帕子,想要替秦玅观拭一拭掌心,却看到她的指节紧紧攥着身下的褥子,指尖已泛起了白。

  她的面容太痛苦了,眼角还有泪痕,唐笙轻轻唤她:

  “陛下——”

  秦玅观喉间有低哑的抽噎声,像是被遗弃的小兽绝望时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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