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白日言简意赅地回了她一句“不是”,便抛下她离开了,独留她怔在原地,茫然无措。
师尊说不是,便当真没有把她当外人——谢清徵相信这点。
师尊离开后,她独自栽种了那棵桃树,把那张只滴了她自己的血的生死符拍入树中。
师尊不愿与她在这颗桃树上缔结契约,她也不会强求,等过些年,这棵桃树结出了桃子,她还想摘几个桃子送到师尊面前,请师尊品尝。
虽不介意师尊的拒绝,但谢清徵敏锐地察觉到,师尊对她有所隐瞒。
她这人习惯了坦诚以对,可无论是谢宗主,还是萧掌门,皆对她有所隐瞒,如今连师尊也不例外。
她有些奇怪,师尊一向淡然,对她亦是予取予求,为何今日如此反常?
是在忌惮生死一事吗?可师尊向来是看淡生死的。
那就是不想和她有什么羁绊了?
这个认知可真令人难受。
谢清徵胡思乱想,心紧紧地揪了一团。
胸中满是郁结之意,她放下了临摹经书的笔,望向山巅那道缥缈的身影,望了片刻,她跳出窗户,御剑飞到那人的身边:“谢宗主,你在做什么?”
她想和人说说话,好让心情不那么糟糕。
谢幽客转过头看谢清徵,又看了看夜空:“推演王朝气运。”
谢清徵同样抬起头,仰望漫天星辰,问:“结果如何?”
谢幽客平静道:“大燕王朝气数已尽,景氏一族大运将成。”
天枢宗擅占术,观星推演不在话下,镇派宝物天枢镜更能推演生死。
谢幽客出身皇族,可入了玄门,就要断却尘缘,就算知道江山更迭近在眼前,也不能插手干预,否则扰乱了定数,必遭天谴。
谢清徵好奇地问:“宗主,你说从前会不会有修真界的人试图干预过?”
“有。百年前,有个出身皇族的修士,出手干预过。”
“结果如何?”
“当时那个王朝气数已尽,百姓民不聊生,揭竿而起,他为了维护皇族统治,出手屠戮了许多支起义军。”
“他成功了吗?”
“没有,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那个王朝气数已尽,就算把叛军全都杀光了,上天也会降下诸如瘟疫、旱涝的天灾,一旦百姓没有了活路,自然还会揭竿而起,杀不完的。”
“后来呢?”
“后来那个修士被起义军的鬼魂打得魂飞魄散,皇室也被屠戮殆尽。如果他不横加干预,本可以留下一两支血脉的。”
谢幽客谈起这些时,语气平和,娓娓道来,似在讲睡前故事,哄孩童睡觉。
谢清徵心念一动,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寒风呼啸,一间小屋,两个大人、一个小孩挤躺在一张床上,中间的孩童,纠缠着要听故事,两个大人无奈,轮流编故事给她听……
是她的记忆吗?
心中一暖,谢清徵看着谢幽客,试探地问:“谢宗主,你想回皇宫看看吗?我陪你去。”
谢幽客缄默不语。
是夜,京都陷落,当朝天子自缢身死。
雕梁画栋的宫殿燃起了熊熊烈火,滚滚浓烟中,昔日锦衣华服的王公贵族,死的死、逃的逃;皇宫、街头,宫人与百姓狼狈不堪地疯狂四窜;官兵怀中紧紧抱着宫里的珠宝,再顾不得什么守家卫国。
皇宫上空,两道人影立于长剑之上,静静俯瞰下方。
不多时,有一队士兵进了皇宫,为首那女将青马红装,长眉入鬓,说不出的英姿飒爽,眉目间却有几分难掩的疲惫——正是景昭。
谢清徵望着她,想起在清嘉镇时,师尊曾卜过一卦,说太白昼现,有女子称帝。
看来是应在景昭身上了。
只是她父亲景国公还在世,听闻她的兄长即将被立为太子,如何轮得到她称帝?难不成要兵变夺权?
谢幽客出声打断了谢清徵的沉思:“我六岁离宫,当年母后派了许多宫人随我入玄门修道,我的那些同门看见了,都说我不是去修道的,是去作威作福的。”
谢清徵自然而然地选择维护她:“他们胡说八道。”
“我可不在乎他们说什么,他们又打不过我。”
谢清徵摸了摸鼻子。
喔,能打赢她的人,方能入她的眼。
谢幽客:“四年前,让你留在璇玑门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我的母后,某个瞬间,我想效仿她,派人一块去璇玑门,随你修行。”
谢清徵怔住,鼻尖一酸,视线变得朦胧起来。
性情冷淡之人,冷不丁说上一两句暖心话,真叫人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谢幽客说了那句话之后,便不再开口,也再不看皇宫一眼,调转剑身,向外飞去。
看完了,该回去了。
谢清徵揉了揉眼睛,随谢幽客御剑而归。
出门走了一趟,她心中的郁结之气散去不少,不再满心满眼围绕着师尊打转,可刚一落地,便瞧见月光下,师尊倚窗而立。
莫绛雪的目光冷冷淡淡,仿若一潭无波无澜的清泉,见到谢清徵的那一刻,才泛起了丝丝缕缕的涟漪。
谢清徵心中一动,喊了一声:“师尊,我回来了。”
语气万分轻柔。
莫绛雪微一颔首。
谢清徵淡淡一笑,瞬间忘却了白日的不愉快,想要迎过去,告诉师尊她今晚的所见所闻。
谢幽客却拎住她的后领:“你随我来。”
谢清徵刹住脚步。
去哪儿?
莫绛雪微一扬眉,没说什么,颔首示意她随谢宗主去。
她被谢宗主不客气地拎进了房间。
两人共处一室,谢宗主背着手,在房中踱来踱去,欲言又止;谢清徵站在房中,作洗耳恭听的乖巧模样,心中却还想着师尊的模样。
半晌没听见谢宗主开口说话,谢清徵抬起头来,环视四周。
谢宗主的寝殿与她本人风格一致,华贵典雅,陈设颇为讲究,金制的瑞兽香炉,玉作的砚台,西墙上挂着一幅朴素的画像——
诶,那幅画未免太过朴素了些,与那些金玉格格不入,既非什么名家真迹,也不是什么稀世珍宝。
它只是简简单单地勾勒了一个女子的画像,那女子衣饰华贵,身量颀长,一身的孤傲之气,旁边还题有一首《点绛唇》
——正是谢浮筠当年作的那幅画。
谢清徵看得心念一动,暗道:谢宗主对谢浮筠的感情,当真复杂;初见时还以为她恨谢浮筠恨得咬牙切齿,嘴里口口声声说那人死不足惜;谁想,背地里,她却把谢浮筠作的画挂在了房中……
谢幽客忽然轻咳了一声。
谢清徵的目光从画像上移开,眨巴着眼,望向谢幽客,继续作洗耳恭听状。
谢幽客依旧没说什么。
相对无言,却难得的不会觉得尴尬,谢清徵心中泛起脉脉温情,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书案上有面镜子。
她想到师尊今日一反常态地拒绝了她,心中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
谢清徵开口道:“谢宗主,我听说天枢镜能推演吉凶、卜算生死,您能不能借我看一下?”
她想看一看师尊的将来。
谢幽客踱步至她面前,直勾勾地望着她,问:“你想看自己?还是要看别人?”
“嗯……我可以两个都看吗?”
“可以是可以,只不过,提前预知未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正如她早就推演出了王朝覆灭的结局,却无力改变。
不等谢清徵开口,谢幽客直截了当地拒绝道:“天枢宗的无数前辈都曾通过天枢镜看到过自己的祸福生死,却无一人能扭转命运。你年纪尚小,道心不稳,还是不看得好。”
谢清徵不太服气:“你不让我看,难道你自己能忍住不看?”
谢幽客理直气壮:“当然不能。”
谢清徵:“……”
谢幽客:“可我没用它推演过个人生死,我只用它推演过十方域的气运。”她竭力压下唇边的一抹笑意,那张惯常冷淡矜贵的脸上,隐隐流露一丝欣喜,“魔教妖邪,气数已尽。”
自相遇以来,谢清徵从未在她脸上看过这种复杂的神情,傲然、愉悦、兴奋,杂糅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大仇得报的快意。
她应当是恨极了魔教。
怔愣片刻,谢清徵回过神来,问:“好吧,那我另外请教一个问题——我师尊有没有和你借过天枢镜看?”
谢幽客敛去脸上复杂的神色,沉默片刻,冷淡地开口:“没有。”
谢清徵又问了一句:“你当真不愿意借我看吗?”
谢幽客:“不愿。”
谢清徵心中一阵失落,嘴上道:“那好吧,不借就不借。”
心中却想:“等什么你不注意,我‘拿’过来瞧一眼。”
谢幽客道:“不早了,你回去吧。”
“那宗主您早些休息。”谢清徵施礼告退。
她从谢幽客的房里出来,回到自己的住处时,莫绛雪已关上了窗,室内一片黑暗,似乎已经歇下了。
她站在莫绛雪的屋外,心中百转千回,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屋中睡下。
十月底,新帝登基,景氏改国换庙,奉道教为尊。
十一月,谢幽客率众祭祀七位祖师后,率领各大玄门正宗,浩浩荡荡,向西奔驰,围剿十方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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