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火道:“没有。”
不是没有心愿,而是没有想要师尊帮她完成的心愿。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要师尊为她身陷险境了,有什么想做的事,她自己会去做。
“既无未了心愿,为何不去投胎?”
“我执念太深,有放不下的人。”
“执念过深,你会得不到安息的。”
“没关系的。”
她不需要安息,鬼就是靠这些执念、怨气、戾气活着。
人死之后,死前印象最深刻的一幕,会一遍遍地在眼前回放,她的眼前还时不时会浮现师尊自戕的画面。
莫绛雪问:“为什么放不下?”
鬼火犹豫了会儿,似乎不知该怎么说,慢吞吞道:“没有为什么……放不下就是放不下。我尝试过很多次,最后干脆坦然接受……”
莫绛雪道:“你若不得超生,你在乎的那个人,也会担心你的。”
那团鬼火道:“她不会的,她比我容易放下。”
莫绛雪失神片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了白纱,遮挡住面容,不再开口,默默吃着手中的野果。
吃完后,身体疲惫寒冷又困倦,她寻了一棵大树,躺下。
那树的根系裸露在地表之上,盘根错节,沟壑纵横,交错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避风区,她蜷缩在这个树窝中,紧紧抱着自己,试图用体温温暖自己冰冷的四肢。
头靠在树干上,耳边似乎能听到树木深处传来的细微声响,周围的一切渐渐模糊,她的眼皮变得越来越重,意识开始飘忽。
寒冷,饥饿,潦倒,困倦,今朝全体验到了……
她还沦落到与鬼为伍……
转念又想,鬼又如何?
人心隔肚皮,有些人还不如鬼呢。
她的徒儿不也成了鬼,还被关进了镇魔塔,不知何时才能放出来……
正要阖眸睡去,莫绛雪又突然睁开眼来,在身上翻找了一遍。
那团鬼火远远地望着她,好奇她要找些什么,也许自己可以帮她。
莫绛雪想找找身上有没有与谢清徵有关的物件,哪怕是一个锦囊,一个箫穗也好,能陪伴她入眠就好。
她翻来翻去,终于在胸口前翻出了几封书信。死前的最后几个月,谢清徵寄给她的书信,她一直随身携带着。
她抱着那几封书信入眠,就当那人还陪在她的身边。
隔着帷帽白纱的遮挡,那团鬼火不知她翻找出了什么,默默地看着她,一直守在她的十步之外。
夜色渐浓,四周的一切都被一层薄薄的月色所笼罩,莫绛雪还是感觉很冷,四肢冰凉又僵硬,意识昏昏沉沉,虽累得很,却睡得极不安稳。
直至半梦半醒间,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一阵暖意,面前似有火焰噼啪作响,她强撑着掀起一丝眼皮,橘红色的火光透过帷帽的白纱,照了过来。
谁替她生的篝火,那团鬼火吗?鬼火是阴冷的,它又是如何变暖的?
疲倦得无法思考更多,莫绛雪阖上眼眸,再次昏睡过去。
这次总算睡得安稳了些,一夜天亮。
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莫绛雪醒来,发现自己的身边又放好了新鲜的、刚采摘下来的野果。
面前有一堆燃烧殆尽的篝火,旁边还有一根熄灭的白烛。
那团鬼火从树上飘落下来,体贴地告诉她:“前面有一条小溪,你若是渴了,可以去那边饮水。”
莫绛雪面无表情地扑灭了火堆。
这团鬼火,努力在向她展示它的听话、懂事、体贴,试图让她别赶它走。
很像那个人。
她从前确实习惯了清静,习惯一个人待着,可后来……
莫绛雪捡起地上的蜡烛,问那团鬼火:“哪里弄来的?”
那团鬼火不说话,火焰缩了缩,像是有些畏惧她,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它怕她做什么?
莫绛雪耐心道:“你说,我不怪你。”
她从前不是这么有耐心的人,可后来,收了徒,她徒儿的话很多,她的耐心不知不觉便多了些。
那团鬼火道:“我去别人墓前,偷来的……”
时至清明,各处坟前多多少少都摆了供品、蜡烛。谢清徵上回还嘴馋,偷吃了别人坟墓前上供的米饭……
其实,人她都杀过了,可她居然还怕和师尊说,自己偷窃了。
莫绛雪问:“从哪儿偷的,带我去。”
鬼火飘飘荡荡,带着莫绛雪找到那座孤坟。
坟前一共燃着两根白烛,昨晚被她偷去了一根,还剩一根在墓前燃烧着。
莫绛雪给墓主人重新点上。
谢清徵见状,心道:“师尊就是师尊,就算沦落至此,依旧品性高洁。”
莫绛雪点完蜡烛,转眼看见,坟墓前放着两坛杜康酒。
人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她看着那两坛酒,随手拎起了一坛,揭开封盖,边走边喝。
就这么水灵灵地偷走了?谢清徵怔愣在原地,心道:“师尊就是师尊,不拘一格,不流于俗。”
酒入愁肠,莫绛雪大口大口灌着,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谢清徵连忙跟上。
朝阳升起,日头渐高,她晒到了阳光,有些难受。
她现在成了鬼,当真极为讨厌阳光,之前刚从镇魔塔里出来时,晒了太阳只是心中不太舒坦,倒也不甚要紧,如今状态虚弱,晒到了阳光,简直像被火燎了一般。
她左闪右躲,穿梭在树荫底下,莫绛雪自顾自往前走去,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不知师尊会不会喝醉?
飘飘荡荡,飘出了十几里,走在一条羊肠小径上,谢清徵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连忙警惕地停下:
“有人来了!”
“是个女的,是一个人!”
“看样子是不是修仙的啊?”
“不像,哪有修仙的边走边喝酒的?还喝得醉醺醺的。修仙的都爱干净,你看她身上都是脏兮兮的污泥。”
“虽然看着脏,仔细瞧还是挺仙风道骨的啊。”
“哎怕什么,我们三个人,她一个人!就劫她!”
打劫的?
鬼火身形暴涨数寸,火焰登时明亮了不少。
青天白日,凡人一般看不见鬼火的存在,除非开了天眼。
莫绛雪拎着一坛酒,慢悠悠走着,路边的树上忽然跳下了三个持刀的蒙面人,拦路吼道:“呔,站住!留下买路钱!”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三个强盗,一声不吭,解下腰间的玉箫。
孤魂野鬼缠着她,山野强盗也没眼力见地来打劫她。她只是失了灵力,拳脚功夫还在啊。
她身后的那团鬼火,登时又将身形缩了回去,慢悠悠地飘在枝头上,转来转去,看底下那三个蒙面强盗被一管玉箫打得哭鬼狼嚎、鼻青脸肿。
“女侠饶命啊!”
“仙人饶命!”
“仙人我们有眼无珠,不知是神仙驾到!”
那三个强盗躺在地上,痛苦呻.吟,莫绛雪随手一捞,捞走强盗身上的钱袋子,颠了颠重量,将箫挂回腰间,继续往前走去。
走过了荒山野岭,走到一处乡间的市集,市集上的行人见她似道非道,满身酒气,满身污泥,都躲着她走。
好在,生意人还要做生意,不会将她拒之门外。
她买了火折子,一大袋的馒头,还买了一把伞。
谢清徵躲在一处屋檐下,远远望着她,心想:也许师尊怕晒,可如今还未入夏,日头也不算烈,可能是为了遮雨吧……
买完一些必需品,钱袋子里的银钱还剩不少,莫绛雪往前走着,边吃馒头,边随手将钱撒进一户户山野人家的院子里。
谢清徵默默跟在后头。
这是她不曾见过的师尊。
师尊刚出蓬莱时,是否也像现在这般?不用匡扶正道,不用身先士卒,没有责任,没有束缚,没有旁人的期许,就这么孑然一身,游历四方,快意任侠。
正沉思,“啪”一声,莫绛雪忽然将手中的伞丢了过来,叮嘱她道:“到没人的地方再打开。”
原来是给她买的!
还怕一把伞飞在半空中吓到人,叮嘱她到无人处再开伞……
鬼火飘过去,欢欢喜喜地将那把油纸伞卷了起来。飘到无人的荒山野岭时,谢清徵才撑开伞遮阳。
从白天走到夜晚,路过一间寺庙,莫绛雪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不远处村庄的灯火,打算今晚在庙中休憩一晚。
谢清徵在寺庙门口飘来飘去,不敢进去。
前朝重佛抑道,新朝重道抑佛,这间寺庙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木柱腐朽,残瓦断壁,寺庙不大,从门外便可窥见里头供奉的佛像。
谢清徵凝神去看供奉的是哪座佛陀,这一看,却蓦地怔住,毛骨悚然。
同样怔住的,还有站在泥塑像前的莫绛雪,仿佛也化作了泥塑木雕,一动不动。
供台之上,供奉的是观音像,而这尊观音像,居然和晏伶的面孔一模一样。
莫绛雪怔了许久,脸色一点一点变得煞白,她转身,逃也似地走出了这座寺庙。
谢清徵心慌意乱,戾气陡增,她盘亘在寺庙门口,犹豫要不要纵一把业火,烧了这座庙。
这里为什么会供奉着晏伶的神像?晏伶还活着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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