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绛雪问:“这次看清她的相貌了吗?”
村长唉声叹气:“大仙啊,昨天我在家里,隔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
当时是夜晚,他打开门,从木门的缝隙中向外窥视。
外头斜风细雨,有一道红衣身影,撑着红色油纸伞,在他家门口,走来走去,半晌没能进门来。
他松了一口气,心想,大仙赐的符他贴在门楣上了,果然有些用处,那鬼不敢靠近了。
可下一刻,他那口气还未喘匀,便有一阵阴风拂过,门楣上的黄色符箓被风吹飞,那道红衣身影倏忽闪身过来,苍白的脸颊贴到了门缝上,两颗眼珠子一动不动,就这么面对面盯着他。
他吓得软倒在地,登时晕了过去,旁边的家人见状,连忙关上了门,将他拖回了屋中。
听到这里,莫绛雪转过头,瞥了眼身旁隐匿身形的红衣少女,微微挑眉,似在说“有些吓人的手段。”
谢清徵轻轻笑道:“小把戏,更吓人的手段我还没使出来呢。”
她可以让自己的身子变成两截,也可以把自己的头摘下来,抱在怀里,展示给这些村民看。
村长道:“大仙啊,我听说隔壁云水村有您坐镇,太平无事啊,大仙,是不是因为他们村供品给得多,我们给的少啊?只要您帮我们除去了这个鬼,您要什么我们村都拿得出来!”
莫绛雪心平气和,道:“村长,不是供品的问题。能不能除掉这个鬼,要看你愿不愿意老实交代。”
村长问:“交代什么?”
莫绛雪道:“说实话,你们是不是认得那个鬼?”
沉默半晌,村长点了点头,道:“认得。”
莫绛雪与谢清徵对视了一眼。
果然,这些村民认得晏伶。
莫绛雪道:“愿闻其详。”
连绵起伏的山坡上,郁郁葱葱的树林间,一群村民手持铁锹,默默掘坟。
坟前钉了桃木,是镇邪避凶之意。
谢清徵倚坐在一棵老松上,唇边衔着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看村民倔坟。
莫绛雪和村长站在松树下,村长缓缓道:“这事发生在二十多年前,那一年我才二十出头,外面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是尸体,村里也有好多人被抓去当兵了,留下的人,病的病,残的残。我娘身体不好,每次官府来抓人,我就躲到庙里的供桌底下,藏着,等人走了我再出来。”
“有一次,村里起了瘟疫,官府又来征兵,我就躲到了供桌底下。躲着躲着,突然有人掀开了桌布,我一看,是个女的,吓了一大跳。”
莫绛雪道:“为什么是个女的,就吓了一大跳?”
村长抹了抹自己的脸颊,仿佛那日的恐惧还在眼前:“不是因为女的!是因为她没有脸!她的脸上就……就是一张人皮,没有眉毛、眼睛、嘴巴!当时那个世道,到处都是死人,经常闹鬼!我以为自己撞见鬼了,吓得晕了过去。”
谢清徵闻言,心道:“村长你真不经吓。”
村长道:“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那个女的还在庙里,背对着我,我吓得直发抖,那个女的转过身来,我又被吓了一大跳。”
莫绛雪道:“是不是你再看的时候,她已经长出脸来了?”
村长道:“没错!大仙你果然料事如神!”
莫绛雪又道:“而且她的那张脸,还和你们庙里的泥像,长得一模一样……”
村长一拍大腿:“果然是神仙啊!连这个也知道!所以我才又被吓了一大跳!”
谢清徵心道:“不仅她知道,我这个做鬼的也知道呢。”
村长道:“那庙里的泥像原是我们村一户地主家的小姐,那小姐生到十七岁,一病死了,老爷和夫人思念小姐,盖了一间祠堂,出钱请人塑了小姐的泥像,派人烧香拔火供奉着;后来老爷和夫人去世了,我们村的人还是经常会去拜一拜,供些香火。”
“当年,那个女的变出了泥像上的脸,我们村的人都以为是那位小姐受我们的香火供奉,成仙了显灵了,下凡来救我们。”
莫绛雪问:“那位小姐叫什么名字?”
村长道:“年岁日久,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叫‘玲兰’。”
谢清徵推算了一下时间:二十多年前,孤鸿影与十方域的尊主虞无涯一战,双方两败俱伤;孤鸿影陨落,虞无涯闭关疗伤;而流落蛮荒的玉衡鼎,就趁虞无涯闭关时,弑主,吞噬了虞无涯的修为,化出了人形。
玉衡鼎化出人形后,回过中原,经过了这座小乡村。
村长道:“之后,她就在我们村留了下来,她会很多东西,会炼药,会治病,会驱邪,会帮我们赶跑官府的人,对我们很好。”
莫绛雪问:“后来呢,她又是为什么被你们埋进了棺材里?坟前还钉上了桃木?”
这时,默默挖坟的村民们喊道:
“村长,棺材挖出来了!”
“村长,要开馆吗?我害怕啊!”
村长吹胡子瞪眼:“怕什么?有仙人在此!妖魔鬼怪不敢靠近!”
谢清徵挥一挥手,林间一阵阵阴恻恻的风拂过,枝叶沙沙作响,众人吓得一个激灵。
莫绛雪作势掐诀:“收。”
谢清徵配合地收手,林间阴风止歇。
一众村民脸上写满了钦佩敬佩,不愧是仙人,呼风唤雨,信手拈来!
师徒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莫绛雪不动声色,谢清徵但笑不语。
气氛略显微妙。莫绛雪转而看向地上的棺材,那棺材共钉了二十四颗镇魂钉,通常是用来镇压极为厉害的邪祟,可她却并未感受到半分祟气。
她吩咐道:“开馆。”
村民们依言去撬棺材。村长接着道:“她治好了村里的很多人,那时候村里人很喜欢她,唤她仙人,她笑得很开心,让大家唤她玲’便好。可是,有一天,我又被她吓到毛骨悚然。”
村长的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有一段时间,她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一味地摔东西,发脾气。而且,我还经常听见,她屋中会传出奇怪的声音,像是在和什么聊天,又像是在吵架,每个晚上都在吵。”
“有一天夜里,我经过她屋前,又听见一阵的吵架声音,我实在好奇她房间里的人是谁,就站在屋外,偷偷戳破了那层窗户纸,往里面看去。”
“诡异的是,房间里根本没有别人!只有她自己一个人,那些吵架声,都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她在自言自语,又哭又笑,一会儿哭着说什么‘那时候我没有自己的意识,那些都不是我想做的’;一会儿又笑着说什么‘没用的,别装神仙了!你已经堕入了魔道!就算为了治病救人消耗半身灵力,也改变不了你炼化出那么多毒尸的事实!就算回了正道,你也是邪魔歪道,人人喊打喊杀’。”
谢清徵唇边浅淡的笑意,顷刻之间,消失无踪。
她转开了脸,不敢去看莫绛雪,竭力捱下身体涌起一阵阵疼痛。
不是什么痛彻心扉的感受,只是细微的、浅淡的痛意,却遍布全身,好似浑身上下都被细针扎了一下。
堕魔后,那些正道人士口中每一句有心或无心的冷嘲热讽、喊打喊杀,都化作了一根根剧毒的细针,在她身上扎出了密密匝匝的针孔。
村长接着道:“她就像是疯了一样,在屋内又砸又骂,我那时候站在屋外,害怕得一动不敢动,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我感觉有人站在了我的身后,将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头皮一麻,慢慢回过头,发现阿玲就站在我的身后。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来的,她的脸都被自己用碎瓷片划破了,脸上都是血,皮肉外翻。”
“她问我‘你都看到了’。”
“我说不出话来,抖个不停,她就掐我,双手掐在我的脖子上,我眼前一片黑,越来越呼吸不过来,一下子昏死过去了。”
“等我醒来后,我看见整个村的人都躺在了地上,没了呼吸,好像都死绝了,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她根本不是神仙,而是妖魔啊!”
“我连滚带爬地跑了,翻山越岭,跑了不知道多久,突然在山上遇到了一个女道士!我和那道士说了村里的事,求那道士和我回村除魔。”
“那个女道士答应了,我带她回了村里,她探了探大家的呼吸,喂大家服下了一粒丹药,大家慢慢就醒过来了。她去四周找那个妖魔的下落,我告诉大伙阿玲是妖魔鬼怪,然后就听到了一阵打斗声。”
“我们提着灯笼找过去,在后山看见那个女道士和阿玲打了起来。阿玲挣扎得很厉害,那个女道士险些打不过她,她看到了我们村的人,大声喊‘救救我,我不想死啊!我不是害你们!我给你们喂的药,只是暂时让你们昏迷,等你们醒来以后就再也不会生病了’”
“可是,可是,大伙看到她那副狰狞扭曲的样子,都不敢过去帮她!她最后看了大家一眼,突然就放弃反抗了,一动不动,被那个女道士捉住,钉在棺材里,镇压了。”
莫绛雪听到这里,闭上了眼睛。
她明白了,明白晏伶为什么要缠着她了,也明白晏伶为什么要和她赌那些东西了。
晏伶在试探人性,偏偏人性善恶并存,最禁不住试探……
莫绛雪睁开眼,看向那个村长,问他:“所以,你们村的人,这些年生过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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