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人有善恶好歹愚昧阴暗,可那些鲜活的东西,也只有人身上才有啊。
莫绛雪躺在太阳底下,晒得迷迷糊糊,朦胧间,似有一团明亮的鬼火,贴在了她的心口上,就像是依偎在她的怀里。
怨灵贴身,她感其所感,低声问道:“你在伤心什么?”
那团鬼火同样低声,呢喃道:“无能为力,没有保护好所爱。”
她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回应:“我也是……”
死而复生后,她总在想,她的自戕,究竟是殉情,还是殉道?
或许二者都有。
不过现在这个问题不重要了,人跌倒了,总是会疼的。疼过之后,总要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去——尤其是明白,令她跌倒的那个坑,是有人提前挖好的。
总不能一直无能为力,总不能继续这样颓废下去,什么都做不了,那她必将再一次失去在乎的人……
莫绛雪再次睁眼时,看到的不是荒山野岭,也不是那个红衣少女苍白阴冷的脸,而是一间木屋。
她躺在木榻上,身边坐着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姑娘,肤色微黑,眉目温雅,瞧着有些面熟,但是寻常汉家姑娘打扮,并非哪家的修士。
“仙、仙人,你你终于醒啦……你都、烧了两天了。”
这姑娘说话有些结巴,似乎不善与人交流,慢慢扶她坐了起来,端过一碗药汤:“把把这碗药喝了吧。”
莫绛雪环视四周,淡声问道:“这是哪里?”
这时,一阵阴风刮过,小木屋的门敞开,那个红衣少女隐匿了身形,倚在门边,替人答道:“这是清嘉镇,你在山上晒太阳,这位好心的姑娘以为你晕倒了,把你背回了家照顾。”
那姑娘看着忽然被风吹开的木门,噫了一声,走过去关好门。
谢清徵被关在了屋外,又飘到了窗户边上,吹开窗户,神色冷峻,继续道:“镇上今天来了好几个璇玑门的修士,像是在找你。你叮嘱这位姑娘,千万别泄露你的行踪。我们今晚就走。”
莫绛雪沉吟不语。
一念村的那些人去过璇玑门了?萧忘情派人来抓她吗?
她醒后不久便离开了璇玑门,当时只有沐青黛在缥缈峰。那时萧忘情不在璇玑门,否则,应该能立刻感应到她醒过来了。
“今今天的风好大。”那姑娘怕莫绛雪吹风受寒,又贴心跑去关上了窗户,然后才坐回榻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磕磕巴巴地同莫绛雪道,“仙仙人,这是我家,你你可以叫我阿狸……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我还记得你。”
“阿狸……”似乎有些印象,莫绛雪想了好一会儿,道,“你是驻守清嘉镇的红袖军。”
之所以能想起来,还是因为“清嘉镇”三字。
昔年,清嘉镇起了瘟疫,镇守在此的红袖军因为屠杀了寺庙的僧侣,被十方域的人播散尸毒,整座城池沦陷。
那年,她第一次带谢清徵下山历练,便是来清嘉镇,探查毒尸起源。
阿狸感激地点头:“对、对……”
治好身上的尸毒之后,她能记起自己变成毒尸时,发生的一切。昔年承蒙莫绛雪带人施救,她才能和母亲团聚。她原本是驻守清嘉镇的军医,天下大定后,因不善言辞,没有留京,而是带着景昭将军赏赐的金银珠宝,回到清嘉镇来,开了一家药铺。这回上山采药,撞见一名女子晕倒在山上,便将人背了回来,悉心照料,不想竟是自己当年的救命恩人。
谢清徵站在木门外,听着里头的谈话声,眼前浮现多年前的画面:一具毒尸,手里抓着一团皱巴巴的家书,背上背着母亲寄来的新衣,她看得鼻子一酸,泪眼蒙眬,立下誓言:“我要诛尽天下的邪魔外道!”
信誓旦旦,犹在耳畔,谢清徵仰头望天,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哎她居然说过那种大话,真是天真又愚蠢……
笑着笑着,却又心酸难耐。
虽然天真,虽然愚蠢,但是那样的话,她再也没有勇气说出口了。
屋内的两人交谈了一阵,莫绛雪叮嘱道:“我不想泄露行踪,若有人问起我的下落,你就说没看过我。”
阿狸满口应下:“好!”
话音刚落,前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有人在家吗?我们是璇玑门的,你们药铺大白天怎么关门啊?”
刚说不想泄露行踪,便有璇玑门的人找了上来!
莫绛雪呼吸一滞,阿狸吓得一个激灵,瞧了莫绛雪一眼。
莫绛雪用眼神示意她出去开门。
阿狸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木门,向外走去。
谢清徵掐诀布施了一道隔绝灵识探查的结界,飘在阿狸的身后,心神微乱,思绪纷纷:“若萧忘情真要对付师尊,师尊如今没了灵力,一旦回了璇玑门,只怕再也出不来了。这位阿狸姑娘把师尊从山上背了回来,悉心照料,应该不会泄露师尊踪迹吧?可我不熟悉她也不了解她,虽然我们师徒曾经救过她,但在他人的威逼下,难保她会反过来出卖师尊。若她真敢泄露……”
谢清徵眼中闪现一丝杀意。
她原本不是多疑狠厉之人,但历经种种变故,实在很难再去相信人心。
只要这人敢泄露师尊踪迹,只要璇玑门的人敢强行带走师尊,她就现身,杀了这里所有人。
药铺大门敞开,门外站着七位身穿黑白色道袍的修士,为首那位女修展开画卷,问道:“店家,你有没有见过画上的这个人啊?和我们一样是修仙的。”
谢清徵凝神望去,画卷上,画的正是师尊。
这些修士的面庞,她瞧着都十分陌生,七年过去,璇玑门成了玄门第一宗,想来招收了不少新弟子。
阿狸仔细看过画像,道:“回回仙家的话,没、没有!”
为首那女修皱眉,狐疑道:“既没见过,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阿狸慌忙摇头,解释道:“不不不是的,仙家,我、我天生说话结巴……”
见她这副胆小又磕巴的模样,队伍中的一个修士劝道:“算了,师姐,再去别处问问吧。”
一行人转身,准备离去。
药铺内,一人一鬼俱皆松了一口气。
然而,那口气还未松到底,为首那名女修忽又转回身来,皱眉道:“等等!我怎么觉得药铺里阴气特别重呢?走,我们进去看看!”
一行人蜂拥闯入,阿狸阻拦不住,一时吓得不敢说话,片刻之后,猛地想起要提醒屋里的人,这才鼓起勇气,颤声喊道:“你你们,胡说什么,哪哪里就阴气重了!我我娘生病在睡觉了,你你你们动静不要太大!”
谢清徵闪身到药铺外,刮起了一阵阴风。
璇玑门的修士齐齐望向外头。
须臾,阴风立止。
这时,药铺外又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命令药铺内的修士退出:“师妹们,都出来。”
嗓音轻柔,却不失威严,谢清徵听见这道声音,霎时怔在了原地,本就苍白的脸颊,一瞬间,似乎变得更加惨白。
一名黑白道袍的女修站在药铺前的大街上,负手而立,她腰间别了一管箫,悬着一把剑,相貌清秀,目光温和,气度沉稳,静静等待里头的人出来。
谢清徵隐匿身形,站在她的身边,定定地望着她。
闵鹤师姐。
药铺内的一众修士蜂拥而出,围在闵鹤身边,七嘴八舌:
“闵师姐!”
“闵师姐,这屋里有古怪!阴气好重!”
“诶,现在好像又没了!”
忽有一阵阴风拂过身畔,闵鹤手按剑柄,警惕地环视四周。
谢清徵就站在她的面前,却不敢现身相见。
闵鹤的目光掠过谢清徵所站的位置,看向各位师妹,放下按在剑柄上的手,温声嘱咐道:“既然这里没有消息,就去下一个地方找找看,不可过分扰民,不可擅闯民宅。”
谢清徵心中微微一热,暗道:“果然还是我最熟悉的那个闵鹤师姐……”
只是,比之七年前,多出几分沉稳与威严,越发像掌门了……
想到这里,谢清徵心情复杂,收回了落在闵鹤身上的目光。
璇玑门一行人跟着闵鹤离开。
闵鹤走出一段路,忽然停下脚步,猛地回过头来,看向谢清徵所站的方位。
谢清徵猝不及防与她对视,心中一紧,手掌略微上翻,掌心焰蓄势待发。
璇玑门的一个女修问:“师姐,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闵鹤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没什么,放烟花信号,让这里的人撤离,去隔壁的重湖镇找找看。”
那些人御剑飞离,谢清徵才彻底放下心来,回到药铺后方。
莫绛雪推开窗户,临窗而立,与她静静对视。
阿狸也松了一口气,关上大门,跑回后院的屋中,笑着道:“仙仙长,她们走啦!”
谢清徵看着阿狸,想起刚才自己动了杀意,忽然心生愧疚。
她不问这位仙人隐匿行踪的缘由,不问高高在上的仙人此时为何满身风尘,只是看人生病晕倒在荒郊野岭,便将人带回家照顾,就像捡了一只受伤的小猫小狗回家。
完全有理由相信,哪怕不是曾经的救命恩人,只是一个寻常的普通人,她也会这么对待。
与她的善意和赤诚相比,谢清徵当真觉得自己那一刻丑陋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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