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望向谢浮筠,面若寒霜,仍是一言不发。
脑海响起谢浮筠失忆时对她说的那些话
——你的头发为什么全白了?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吗?愿意和我说一说吗?
——你受了伤,要去哪里?我护送你一程吧?
——你果然是认识我的吧?似乎还很关心我啊。
——哦我和你是同门,我是你的师姐啊。那我一定也教过你功夫,照顾过你吧……真是不好意思了,对自己一手照顾大的师妹,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我虽失了记忆,可我又不是傻子。你有事瞒着我,不愿让我知道。你既不想让我知道,我也不必知道。上天不让我记住,想来那些记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呢,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过去和将来如何……
过去那几年,谢浮筠不记得前尘往事,嬉笑怒骂皆随性,她们师姐妹像是回到了从前,她们疗伤,修炼,藏在秘境中,韬光养晦,一步步查清往事,收集证据,筹谋反击。
那几年,闲暇时,谢浮筠曾问她:“可有婚配?”,她摇头;谢浮筠又问她:“可有意中人?”她怔住,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谢浮筠哈哈一笑,道:“你既然无法确认自己的心意,那我可不管你有没有意中人了,反正我是很喜欢你的。”
那些年里,谢浮筠醉后也与她一晌贪欢,醒来后,问她:“我们结为道侣好不好?”她冷淡地穿上衣服,拒绝道:“不好。”谢浮筠被她的冷淡伤到,无措道:“你怎么能这样,昨夜和我那样了,醒来又不和我定名分?我说话虽然随便了些,但我真的不是什么随便的人。你昨夜分明不是这么冷漠的!”
她沉默不语,只是想,谢浮筠恢复记忆后,还会想和她定下道侣的名分吗?还是会恨她擅自隐瞒了当年的事,越过了师姐妹的界限?
那一次,谢浮筠被气得离开了天枢宗,两三天后,又笑嘻嘻地采了一束花回来,柔声问道:“上次被你伤了心,忘了先问你原因。你说说看,为什么不能和我结为道侣?”
她沉默片刻,回答道:“等你恢复记忆后再说。”
她原以为谢浮筠又会生气,可没有,谢浮筠只是温柔地应了声:“好吧,一切都听你的。”
从小到大,谢浮筠都这般体贴,体贴入微地照拂她,包容她的孤僻与坏脾气。
从小到大,每一次的切磋较艺,她都不太服气,总想打败谢浮筠,她不喜欢输给谢浮筠的感觉。
从什么时候开始,谢浮筠也开始暗暗跟她较劲了?
——得知师尊属意她继任宗主之位后。
谢浮筠赢惯了,不喜欢输给她的感觉。哪怕后来走了邪道,修炼了一身邪术,谢浮筠也迫不及待的想要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
再后来,她们师姐妹互相较劲,谁也不肯低头,割袍断义,分道扬镳……
她们师姐妹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从无话不说,到现在,相对无言,无话可说。
谢幽客忽又想起,某天,她和莫绛雪单独相处时,莫绛雪云淡风轻的一番话:“骄傲聪明的人总不肯轻易低头,方方面面都想赢,感情又不是切磋较艺,总要分个胜负,对在意的人太骄傲,有时候,你以为自己赢了,睁开眼一看,输得一塌糊涂。”
谢幽客隐约觉得这人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可一想到她这些感悟是从自己女儿身上得来的,便恨不得一剑砍了她。
沉默的空隙里,思绪飘飘荡荡,时间好像只过去了一刻,又好像过去了很久。
谢幽客盯着案上的书,盯了许久,都没翻页。
直到寝殿外响起一道闷雷,她方才站起身,想推开窗看看外头的天气。
轻轻一推,窗户纹丝不动——
四周被布了结界。
谢幽客气得胸口微微起伏。
不必猜,一定是那师徒俩干的好事,她当初就该一剑砍了她们!
“轰隆”一声,又是一道闷雷砸下。
谢浮筠从地上跳了起来,望向窗边,眼眸中倒映出那个高挑颀长的身影。
眼前的女子,孤傲清贵如往昔,谢浮筠记得她孩童时的模样,也记得她少女时的模样,她说一不她薄怒轻嗔,她冷厉傲然,还有,她的哭泣……
那般高高在上骄傲自负的人,也会对着自己哭泣,小时候,会因为跌进泥坑在自己面前哭,长大了,也会误以为自己抛下她而红了眼眶。
她似乎只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一丝脆弱的模样。
可现在,她背对着自己,不愿开口说一句话……
谢浮筠扭了扭身子,咳了一声,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师妹,你能帮我解开绳索吗?”
谢幽客转过身来,冷冷地盯着谢浮筠,没有说话,也没有帮人解开捆仙绳。
什么狼狈的模样没被她看过,谢浮筠当下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道:“我还能喊你‘师妹’吗?”
前些年谢幽客也没告诉她,她打伤恩师,被逐出宗门的事。
谢幽客双唇动了动,道:“你爱怎么喊就怎么喊。”
冰冷的声音,没有多少情绪的话语。
谢浮筠没有说话,垂下了眼眸,轻轻叹了一声气。
谢幽客见她这副模样,气更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提高了声量:“在璇玑门照顾裴疏雪,照顾得乐不思蜀了?”
谢浮筠依旧不语,稍稍侧过身子。
谢幽客诘问道:“凭什么啊?凭什么她们把我们害成这样?你还要原谅她们是吗?”
“原谅?其实也不算,我只是觉得很累了……这么多年了,要恨也恨够了,实在是恨不动了。”谢浮筠敛了笑意,气沉丹田,冲破莫绛雪设下的禁锢,双手一震,震开身上的绳索,语气平淡地吐露心声,“你们三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你们三想要什么东西,我都会想方设法给你们找来。疏雪想要什么会直接和我说,忘情,忘情她以前什么东西都不敢要,你,你想要什么,也不说,就只是看着。你们从小就这样,仗着我不同你们计较,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可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们三个会想要我的性命。”
二十多年一晃而过,少年情谊面目全非,所有人都变了模样,所有人都好像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不知道该去恨谁,她也没力气再去恨谁。
就这样吧,今朝有酒今朝醉,别管过去和将来了。
这确实是她的心里话,可不知哪句话说错了,落入谢幽客耳中,谢幽客竟冷笑了一声:“你别拿我和她们相提并论,我想要你的命?谢浮筠,我背叛你了吗?倘若我真想要你的命,你今日焉能站在我面前?”
气势汹汹的,指责的话语。
她这个师妹,对她这个师姐,向来如此不客气。
谢浮筠沉默了一阵,颔首微笑:“多谢了,谢宗主救我这个宗门弃徒一命,大恩大德,浮筠永世不忘。”
“你在阴阳怪气什么?”步之外的人,蓦然闪身靠近,她的衣领被人狠狠揪住,“谢浮筠我欠你的吗?我欠你了吗?你有怨气,就去冲着她们两个发泄,凭什么这么和我说话?”
咄咄逼人的神态,怒气冲冲的话语,还有失礼的举动,往日里的谢宗主矜贵端庄,喜怒不形于色,断然不会如此失礼。
“谢宗主,那你想听我说什么呢?我都说给你听好不好——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是我自甘堕落,孤鸿影前辈说得都对,我轻挑轻狂,我浮躁轻信,我肆意妄为,冲动行事——”
谢幽客喝令道:“闭嘴!你给我闭嘴!”
不要说这些自轻自贱的话,她不要听!
“幽客,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是我有怨?还是你有怨?”衣领被师妹揪着,谢浮筠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看着她,无奈道,“你怨我结交妖邪,败坏天枢宗声誉,你怨我打伤恩师,累得恩师陨落,这些我都认了,我也已经被逐出了天枢宗了,难道你还想再对我下一次诛杀令?还是你想听一声我的道歉对不住。我现在真的谁也不怨了,我就只是想过好当下。就这样吧,幽客,你放过我吧。”
“就这样吧?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我没放过你吗?这些年是我强留你在我的身边吗?”谢幽客蓦地松开了谢浮筠的衣领,一把推开,冷然道,“好!好啊!你若是想走,现在就可以滚!从今往后我们一刀两断,天枢宗上下绝不拦你!”
又是一刀两断的话……被大力推搡开,谢浮筠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拍了拍自己的衣领,低声道:“做师姐做到我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她转身走到门边,拉了拉门。
大门纹丝不动。掌心灌入灵力,立刻被反弹了回来。
……
外头电闪雷鸣,落下了瓢泼大雨,谢浮筠便如适才的谢幽客一般,呆立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听着哗啦啦的雨声,谢浮筠怔了好半晌,在心里骂了无数遍那师徒俩,接着,迫不得已,转回身来,望向谢幽客,默默盘算酝酿说辞。
谢幽客已走回了书案边,拍开酒坛的封盖,正仰头灌酒。她灌得很急,谢浮筠能看到她脖颈咽喉处上下滑动,有酒液滑落唇角,滴落在她的胸前。
她的神情被金色面具遮掩了大半,她的眼里沾着冷怒、沁着血丝,她饮过酒的双唇愈发鲜艳,谢浮筠看着看着,忽然也有些想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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