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一只人鱼都能学会,但人鱼群中,总有那么几只智商高的,学会了使用工具。
石斧没那么容易打造,云溪短时间内,没法大批制作,她把渔网也交给了沧月,她先在水潭中,教会沧月用渔网配合捞鱼,然后,再让沧月去教那群人鱼。
当然,这种渔网不是铁网,捕不了大鱼,只能捕猎那些小鱼群,还时常需要缝缝补补,饶是如此,若是狩猎成功,那一兜大网的鱼,足够她们所有的人鱼吃上个一两天。
群体狩猎外加工具的使用,确实提高了沧月狩猎的成功率,可另一方面,它们成群成对地出现,也让它们在天敌面前更加显眼。
某天傍晚,云溪在沙滩上挖蛤蜊,沧月和隔壁岛的人鱼在海中捕食。
狩猎成功后,它们浮到了海面上,发出胜利的鸣叫声。
海面上,却突然传来了巨大的鸟叫声,一只大鹏鸟展开双翅飞到了海面上,朝着它们疾速俯冲落下,与它们缠斗在一块,忽然,大鹏鸟的利爪插入了其中一条人鱼的脑袋,将它撕裂成了几块,然后叼起其中一块飞走了。
其余人鱼惊惶失措之下,纷纷抱住了那条被撕碎人鱼的其他碎块,游上了岸。
云溪头脑一热,一时也忘了害怕,怔了会儿后,连忙冲到了海岸边上,生怕被撕碎的那条人鱼是沧月。
幸好,不是沧月。
沧月包着同类的半个脑袋,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情,其它人鱼脸上看不出神情,但云溪看到它们手忙脚乱,将同类的尸体重新拼凑起来,好像在祈祷它能活过来一般。
可死了的生命,哪里还能够复活呢?
破碎的尸体毫无生命气息,其中一条人鱼似乎是它的伴侣,趴在破碎的尸块上,发出了极其痛苦的鸣叫声,这种叫声,连云溪都听得心头一恸,瞬间泪盈满眶。
悲鸣声停下后,那条人鱼抱起伴侣的其中一块碎肉,纵身跳入了大海之中。
其他人鱼渐渐散去,在它们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也许,它们是哀伤的、悲愤的,但它们最终选择带上猎物,返回山洞。
沙滩上,只剩下云溪和沧月。
云溪趴在沧月的背上,沧月紧紧抱着她,她们两个望着海面,等了很久,那条人鱼,始终没再浮上来。
于是,云溪过去将剩下的尸块收敛起来,挖了个坑,埋葬在沙滩上。
第113章
*
问世间, 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元好问的《雁丘词》。
云溪印象中,第一次听到这首诗, 是小时候看的一部武侠电视剧,那个古墓派出身的道姑葬身焚烧情花的大火之中,火焰焚身时, 口中念的便是这句诗。
小时候, 她很渴望那样爱恨纠缠生死相许的缠绵情感, 长大后才发现世间有太多的求而不得和无可奈何, 像她这样平凡的普通人,活着已是不易, 遇到了一段所谓的爱情,也被太多事物裹挟,最终对方弃她而去。
若是男女之间的感情,说不定还会掺杂更多的世俗和算计。
于是终于明白爱情不是必需品, 幻想中的风花雪月,回归到现实,不过是柴米油盐姜醋茶, 至此也把“殉情”当作传说。
如今却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环境中, 看见那条人鱼抱着伴侣跃入大海,再未浮上来。
她以为, 所有动物都是像她这样的,抱着生存是第一要义的信念,活在这个世界上。
原来人鱼不一样。
云溪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年,自怨自艾, 自暴自弃,乃至绝食自杀时, 身旁这条傻鱼,抱着自己,也不吃不喝。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那时的沧月,是真的打算和她一样,不活了。
云溪一面往沙坑上堆沙子,一面回忆往事。
身旁的人鱼用尾巴帮忙扫沙子,沙子扫到人类面前,人类一捧一捧,洒在沙坑上。
沙坑中,埋葬着她同类的尸体。
动物能明白死亡的含义吗?
可以的。在它们眼中,死亡就是不再能够狩猎,躺下后,再也站不起来。
可这些人鱼还不懂得埋葬同类的尸体,如同千百万年前的远古人类,直面死亡,一阵伤心之后,留下同类尸首,选择离开。
暮色四合,海上升起一轮明月,一波波的海浪涌上来,拍打岸边的礁石,涛声阵阵,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在云溪的脸颊上,吹散了白日里的那些燥热和恐惧。
今晚与往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生命在这里诞生,生命也在这里逝去。
不过是物竞天择的自然选择罢了。
云溪捱下心中的伤悲,慢慢堆出了一个小沙堆。
墓地的形状。
小时候,她常在老家的山上看到这种小土堆,祖祖辈辈的先人们,都埋葬在村里的那几座大山上,尸骨与青山共眠。
身旁的人鱼显然不太不理解人类的做法,问她:“为什么,要埋?”
为什么呢?因为物伤其类。
人类把它也视作了自己的同伴,看到它的遭遇,联想到了自己,所以埋葬了它。
云溪牵过沧月的手,带她抚过那个坟包,没有这么说,只是慢条斯理告诉她:“因为可以纪念。你和你的同伴如果想它了,就可以来这里看看它。”
沧月咕噜了一声,似懂非懂。
云溪继续道:“如果将来,我死在你前面,你可不可以不要像它的伴侣那样一块死去?你可以像我这样,在你的领地范围内,找个地方,把我的尸体埋葬起来,想我的时候,你就在来我的坟前,看看我,和我说说话,就和我活着的时候一样。”
一长段的话,那条人鱼理解起来,向来要慢半拍。
听完云溪这段话,沧月像是思考许久,半分钟后,才理解过来,摇摇头,说:“不一样,不一样。”
死了就是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陪她说话了,从此这个世界就没有她了。
云溪看着沧月的眼睛,说:“可我,不想要你陪我一块死。”
沧月咕噜了一声,尾巴轻轻拍了拍地上的沙子,没有开口说人话。
云溪:“能活一天是一天。”
那条人鱼尾巴拍沙子拍得更用力了,像是有些不耐烦。
云溪便不再说了。这条鱼在某方面犟得很。
她蹲在海边洗了洗手,然后重新跳上沧月的后背。
一人一人鱼在月光的照耀下,往山洞的方向走去。
淼淼早已回到了家中,见她们两手空空回来,它把一只肥硕的山鼠叼到了云溪的脚边。
云溪蹲下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个晚上,她们什么也没吃,夜晚睡觉时,一人一人鱼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云溪伸手,用手指描摹身旁人鱼的精致容颜,脑海胡思乱想,想她们会不会有下辈子,下辈子还能否相遇?万一下辈子还是不同的物种,自己还会不会接受她呢?
沧月喉咙里发出低沉舒缓的咕噜,安抚云溪。
云溪将身体贴了过去,倾听她的咕噜声,越发觉得安心。
彼此都没有哭泣,但不是哭泣才算悲伤。
云溪听着她越来越大的咕噜声,心想,这个时候,就算这个世界又出现了一个人类,她也不会抛下沧月和其他人类走,这一辈子,她只待在沧月的身边。
看沧月的意思,自己死了,她也不愿意独活。
作为回馈,云溪愿意和她同生共死。
这一夜,她在心中默默许下承诺,如果沧月死了,她不会去寻找另一条人鱼的庇佑,她会陪着沧月一块死去。
接下来的几天,隔壁岛屿上的人鱼和沧月一样,减少了社交活动,进食也减少许多,它们好久没有相约一块狩猎。
也许,这是动物悲伤的方式。
云溪是最先恢复过来的,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她就开始让自己吃饱睡足,不去思考那些会令人心神恍惚的悲伤事情。
她觉得沧月的寿命会比她长,所以,她要好好保养身体,争取在这个世界活的久些,彼此就能够相爱相伴久些。
而那些人鱼直到一周以后,情况才逐渐恢复正常。
它们又开始相约捕猎,只不过从十四条人鱼变为了十二条,加上沧月,总共十三条。
天气炎热,岛上动植物稀少,它们还是不得不冒着危险,去海中捕猎。
狩猎鱼群的渔网,在那场战斗中被大鹏鸟抓破了,云溪着手编织一张新的渔网。
她暂时想不出能用什么武器对付那头大鹏鸟,一来,它神出鬼没的,在一整片海域滑翔和寻找食物,她投毒都不知道投到哪里合适;二来,在海上也不方便使用火,她最多只能在海岸边点燃大量篝火;三来,她想不到合适的武器。
她的弓箭、石斧、木矛,连人鱼都打不过,又怎么能用来对付大鸟呢?
苦思许久,没有找到对付的方法,某天她去人鱼岛上时,发现站在那个半山腰上的山洞外头,有时候,可以看见人鱼们在海上狩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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