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摸了摸另外一片开裂的鱼鳞,和人鱼说:“别咬了, 这片我帮你拔出来。”
她原本以为轻轻一拔就能拔出来,结果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那片鱼鳞还是牢牢嵌在人鱼身上,纹丝不动。
人鱼看了云溪一眼,咕噜了一声,抱着尾巴,咬着那片鱼鳞,又自己给咬了下来。
云溪:……
她感受到了,不同物种之间,力量的碾压。
云溪把那两片咬落的鱼鳞洗了洗,收集了起来,放在旱洞的一堆贝壳旁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留下来、收藏起来。
人类总是喜欢做一些无意义的活动。
人鱼咬下那两片鱼鳞后,没有再拔其它的鳞片,乖乖吃了云溪切片处理的巨灰熊肉。
她抓着肉,大快朵颐大口嚼咽。
云溪隐约从她脸上看到了一种类似报复的快意和慷慨之意。
也对。
她是胜利者,巨灰熊既是落败者,也是一个把她打伤了的掠食者。
野外的搏斗,是你存我亡的生死之战,双方恨意自不必多说。
人类面对死敌也是差不多的心态,“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虽不是实写,但只消瞧上一眼,便能察觉到诗人慷慨激昂的恨意。
云溪又想起上回自己差点被海鸟啄到,人鱼撕碎了海鸟不说,还去掏了海鸟的鸟蛋。
她隐约觉得,这条鱼,是有点记仇的报复心在的。
就和人类一样,喜、怒、哀、惧、爱、憎、欲,有着丰富而充沛的情感。
这么想着,云溪看人鱼吃生的兽肉时,不再像第一回 看见那般,紧锁眉头,也不再觉得她是个茹毛饮血的怪物。
云溪甚至能够感同身受,感受到人鱼的慨然恨意。
此时此刻,她们心意相通。
她昨天等了人鱼一整晚,被焦躁急切的心情折磨了一整晚,情绪几近崩溃。
若不是这头巨灰熊与人鱼缠斗,甚至伤了人鱼,人鱼不至于这么迟才回来。
若是人鱼输了,那会是什么后果呢?
那她大概率也会饿死在这个溶洞里。
死之前,她会一遍遍尝试看能不能游出去,能不能爬出去,若最后发现不能,她就会躺在地上,安静地等死。
就像在游轮上一样,她已经尝试过了,她努力过了,她不主动寻死,但她逃离不了死亡的命运,那就安静地接受吧。
*
生肉在夏天放不住,放个一天一夜就会坏掉。
人鱼吃着巨灰熊的生肉片,云溪吃野果。
云溪这些天吃不进半点肉,人鱼知道这点,没有喂兽肉给云溪吃,甚至没有把肉尝试性递到云溪嘴边。
她记得,云溪上次吃兽肉吃得都吐了出来。
云溪吃了点野果后,拿过自己的匕首和石锤,切割巨灰熊的毛皮。
下手剥皮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多少会有些恐惧。
结果没有。
少年时在农村,逢年过节的时候,她会帮着奶奶杀鸡杀鸭宰兔。
念大学那会儿,她解剖学学得也不错,虽怜悯那些实验动物,但下手从不手软。
对于注定死亡的动物来说,除非不杀生,否则,心慈手软反而是折磨,快准狠,尽量让它们无痛苦地结束性命,才是最好的做法。
她敬畏丧生在自己手下的每一只动物的生命。
至于这头巨灰熊,云溪心里没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她只想物尽其用。
云溪剖开巨灰熊的腹部,从腹部开始,沿着后背,条理分明地切割剥离皮毛和肌肉。
这头动物的尸体刚死不就,躯体还未僵硬。
手上的军刀,虽不如手术刀锋利,但切割还算顺畅,唯有骨关节处,不容易切割剥离,需切换成小锯子,一点点锯开。
云溪在脑海回忆尘封已久的解剖知识点和解剖技巧。
人鱼好奇地盯着云溪的动作看,见云溪半天割不断,动作还慢吞吞的,她伸出手,“咔嚓”一声,将巨灰熊的后腿骨一掰为二,然后用她尖锐的指甲在巨灰熊身体上划拉了几下,三下五除二,剥下了巨灰熊的皮毛,在水中冲了冲,冲去血液,目光温柔地看着云溪,递给云溪。
云溪:……
早知道人鱼剥皮的技术这么好,她何必在这捣鼓大半天?
人鱼剥皮技术这么好,想来之前也抓过不少带皮的猎物,她又喜欢剥了皮再吃,剥的次数多了,动作才这般熟练。
云溪想,人鱼这个月吃鱼和虾,仅仅是为了照顾她吧。
人鱼的食物谱,本该更丰富的。
云溪给人鱼比了个大拇指,微微笑了一下。
虽然人鱼不一定看得懂竖拇指指代夸奖,但比划的次数多了,她总能将其中含义联系起来。
人鱼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但她会去尝试理解云溪的每一个行为,只要那些行为不是有害的、威胁到生存的,她都会放任云溪去做,不怎么干涉她的自由行动,甚至,在看出云溪无法完成时,会出手帮忙。
是很体贴的一条鱼。
皮剥好后,云溪用刀剔除了一些残余的筋肉,然后放到了一边,切下巨灰熊又短又圆的尾巴。
她也不知道切下来有什么用,只是觉得像一个球,有点可爱,拿在手上把玩了会儿。
接着,她让人鱼帮它把巨灰熊的獠牙拔了下来;然后折断巨灰熊的四肢,剔除肉和筋膜,留下几截骨棒。
弄这些东西,就花了她一整天的时间。
若不是所剩精力不多,云溪还想剔除整只熊的肉,只留下骨架。
她曾在各种博物馆里,看过史前人类用兽骨磨制的各种骨针、骨棒、骨鱼钩等骨制品。
虽不清楚具体的磨制技术,但她拿去石头上磨一磨,说不定也能磨出些方便的工具。
比如,这几截大骨棒,就比她的用木头捆住石头做的石锤,用得要顺手。
等回到旱洞时,云溪抬头望天,黑漆漆一片。
今夜无星无月。
说起来,她还没看过这个世界夜晚的月亮。
城市的夜空,几乎看不到明亮的星辰,云溪印象最深的,还是在乡下那会儿看见的星空。
乡下的夜晚,满天星斗,浩瀚如画,星辉点点,清澈如水;不用照明的灯光,也能依稀瞧见不远处的田野与群山。
夏天的夜晚,田野里一片虫鸣蛙叫声,她会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一会儿星空,听一会儿蛙鸣,然后再进屋,和奶奶同衾而眠。
如今,沦落到这个溶洞中,云溪身边的人鱼不会说话,因而很安静,偶尔发出一两声咕噜。
两人共眠时,人鱼习惯性用尾巴圈着云溪。
云溪主动捞过她的尾巴末端,抱在了自己怀里,一遍遍告诉她:“你今天晚上不能再偷偷跑出去了,我会发现的。”
人鱼:“咕噜——”
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云溪把她的尾巴抱得紧紧的,闭上眼睛,数绵羊入睡。
人鱼的尾鳍微微动了动,轻轻拍着云溪的脸颊,就好像在温柔地抚摸她。
云溪默默感受着脸上的柔软与冰凉,没有睁开眼,却倏地想起,她那次在水中,被人鱼蹭着腿,她揉着人鱼的尾巴根,替人鱼纾解的画面。
她一直逃避那个画面,不敢细细回忆。
如今一回忆,湿润的水泽犹沾在身,肌肤相贴的滑腻湿软感牢牢印在了心底……
不敢再往下想去,云溪立刻停止回忆,转而开始思考明天的计划。
明天,是生理期到来的第4天,按往常的情况推断,出血量会大幅减少,或许可以试着出溶洞了。
前些天她在海边做的救援信号,不知还在不在?柴火、芒萁这些,肯定是要重新采集了……
*
生理期到来的第四天,云溪的出血量果然迅速下降,几近结束。
今天也是她来岛上的第26天,没有得到任何救援的希望。
云溪记下自己第一天来生理期的日期,和生理期快要结束的日子,方便计算下个周期。
天亮的时候,人鱼惯例外出捕猎。
一开始云溪不太想让出去,怕伤口沾水感染,后来她去摸人鱼的伤口,发现那些伤痕都已结痂,脱落的两片鱼鳞处,鼓起一道细微的褶皱,摸上去,似有硬而薄的新鳞片准备冒头。
人鱼的体质,和人类很不一样。
受伤后,她的痊愈速度惊人,就像断尾后,能够迅速重新长出尾巴的壁虎。
它们这些有尾巴的动物,似乎尤其在意自己的尾巴好不好看,完不完整。
大概,尾巴漂不漂亮,也是它们发情期的择偶标准之一。
难怪那条人鱼,经常抱着自己的尾巴在水潭中搓洗,在溪流底部的鹅卵石上磨鳞。
人鱼,有智慧的头脑,有强健的力量,还有受伤后快速痊愈的体质,拥有这么多适合在野外生存的机体功能,没有道理,仅有一只人鱼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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