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视线聚焦时,只有庄和西脸上完美无瑕的笑容在继续。她像是可惜一样甩了甩手,不继续做其他口味的巧克力,转而打开水龙头洗手。
水声时轻时重,像大小不一的砖一块块往何序心头砸。
何序指节泛白,巧克力酱渐渐在视野里扭曲成焦褐色的波浪。水声猝不及防停了,庄和西抽纸擦了手,拿起盘子里吃剩的半块巧克力,朝何序走。
每靠近一步,何序想逃跑的念头就重一分。
庄和西站到何序对面,与她气息相融那秒,她脑中一空,巧克力的香甜气味趁机钻入鼻腔。
庄和西把那半块巧克力喂在何序嘴边,用细瘦白净的食指抵着,温柔异常:“昝凡在盯我体重,帮我吃掉?”
这一幕完全超出何序想象力能达到的范围,她不禁往后踉跄了一步。
庄和西轻笑着逼近:“还好有准备,不然你这一退,巧克力就掉了。”
何序扶着流理台,僵在原地。
庄和西:“还说不记以前仇,不记怎么连这么点忙都不愿意帮?”
何序:“我……”
何序张口才发现自己说不了话。
那半块巧克力以超出界限的力道和位置抵在她唇边,她稍一张口就能舔食到那股让她浑身发冷的甜。
抵着巧克力的人则依旧,温柔异常。
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像钝刀割肉般难熬。心虚忐忑冲破伪装之前,何序张口将巧克力抿进嘴里,只想快刀斩乱麻。
她的动作快且干脆。
庄和西看了眼没有被碰到分毫的指尖,垂回身侧:“好吃吗?”
何序说:“好吃。”
其实根本食不知味。
庄和西很好奇为什么自己以前看不穿她这拙劣的演技。
还是有人太着急逃走,连糊弄都不想糊弄了?
庄和西指尖抬起在流理台上轻点,“哒,哒,哒……”
何序快维持不住冷静。
“好吃也还是要走?”庄和西笑问。
何序:“……辞职手续已经办了。”
“这么着急啊,是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工作,还是——”庄和西短暂停顿,脸上笑更温柔,“别的地方有什么人在等你过去?”
何序有心虚打底,即使清楚庄和西不知道方偲的存在,也还是在她问出后面这句话时,喉头蓦地紧缩,仿佛有人用细绳勒住了气管:“没有……”
庄和西:“那着什么急?不是缺钱吗,就怎么走了衣食住行怎么解决?”
何序:“有存款。”
庄和西:“多少?”
何序:“……很多。”
庄和西指尖停止点击,语速突然变慢:“很多是多少?”
何序快撑不下去,呼吸变得又浅又急。
庄和西第一次这么完整清晰地欣赏何序的演技,明明差得无一是处,她却倏地笑了声,压迫距离随着转身动作快速拉开:“慌什么,又不是不让你走。我已经通知小叶了,等会儿她过来接你。”
何序脱口道:“不用了和西姐,我去的地方直达地铁。”
庄和西:“那就让小叶送你到地铁口。”
何序:“……”
庄和西走到桌边,手指在盘子边缘抹了抹,兜腕端起来。
很大一个盘子,上面整整齐齐摆满了巧克力。
庄和西却只用三根手指托着,好像一阵微风吹过去,就能将它们悉数吹落。
何序无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和西姐……”
庄和西疑惑回头,与此同时,中指像是被回头的动作拉偏了一样,微微回勾。
“哗啦——!”
“咚,咚……”
盘子碎在庄和西脚边,巧克力滚了满地。
那个画面让何序头晕目眩,好像是被刺耳的碎裂声刺激到了神经一样,她连忙伸手扶住流理台稳定身体。
客厅里忽然陷入安静。
庄和西看着流理台边的人,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何序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猛烈的眩晕,没什么经验,只低着头双眼紧闭,待不适稍有好转就站直身体说:“和西姐,你别动,我来收拾。”
何序飞奔着拿来工具收拾。
……这么好的东西呀。
何序把碎瓷片和没沾一点灰尘的巧克力倒进垃圾袋,绑死,提在手里说:“和西姐,我们以后应该没什么机会再见了,提前祝你梦想成真。”
庄和西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一身的慵懒随性:“借何小姐吉言。”
何序:“……”
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呼了。
上次是逗她,这次是场面。
何序酒气未散的胃部一阵阵缩紧,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在腹腔里狠狠拧了一把,难受得她直想干呕。她强忍着,在那股劲儿涌上来之前提着垃圾袋快步回到卧室,最后看了一眼这里,拉着行李箱往出走。
从卧室到门口明明是不长的距离,何序却觉得自己好像走过了千山万水。
到门口的时候,她身体陡然一软,完全失去意识。
“砰!”
身体栽在地上发出一声重响,将庄和西脸上完美的笑容砸得粉碎。她站起来,慢条斯理整了整长发,朝门口走。
只是少了一个知错不改的骗子而已,就忽然空得连走路都会出现回声的房子里,只能听到庄和西的脚步声。
冰冷阴沉、低压恐怖。
一道道传进何序耳朵里,她安静乖巧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庄和西的脚步声带着阴影压过来,将地上的人笼罩着,红唇轻启:“就那么着急回去见她,连我演戏都看不出来?”
何序没有办法回答庄和西。她双眼紧闭着,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庄和西双手插兜倚靠着墙壁,没有温度的左脚从拖鞋里退出来,将何序偏向另一边的头拨向自己,再一点一点拨开散在她脸上的头发,轻抚一样摩挲着她额角摔出来的红印。她做得那样仔细,以至于何序脸上的苍白都好像淡下去了。
然而细看,冰冷低寒的金属在裤脚处若隐若现,毫无温情可言。
生锈的美工刀被人在口袋里往复推拉,发出滞顿刺耳的声响。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庄和西就那样看着何序,从阳光灿烂看到鹭洲华灯初上,慢慢蹲下来,把何序失温的身体搂在怀里,声音低寒阴冷:“嘘嘘,我说的话,你似乎还是没有听懂。”
————
何序是被疼醒的——小腿和去年夏天一样,像被人硬生生割开了,一阵阵疼到痉挛干呕。
她睁眼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天已经黑了,整栋房子都没有开灯,只有微弱的星光漫漶进来,死寂冷清,周遭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只能看见一片透着诡异冷感的轮廓。
何序怎么算都是和庄和西形影不离生活了大半年的,很快凭着轮廓认出这是庄和西的房间。
可她不是已经和庄和西辞职了吗?
这个时间,她应该在东港给方偲洗澡啊,怎么会从庄和西房间醒来?
何序怔愣半晌,死气无力的心脏忽然开始在胸腔里狂跳,撞得她肋骨一阵酸疼,几乎跳出嗓子。她无意识吞咽,后知后觉喉咙里干到冒火。
……身体也透着一股不正常的乏力和眩晕。
不安轰然炸开。
何序挣扎着想起来。
胳膊一动,何序虚浮失焦目光剧烈震颤,感到手腕上强烈的束缚感。她心一磕,迅速后仰看过去——发现双手被什么东西禁锢着,绑在床头。那东西不硬,不勒手,但任她怎么拉扯挣扎都挣脱不开。
无力感混杂着猛烈的眩晕,将恐惧在何序身体里拉爆。她惊恐地尝试挪动身体,想把灯打开,看一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扭头看见床头柜上的蓝色美工刀,何序如钢针贯髓,满身神经失去控制一样疯狂颤栗,快被铺天盖地的恐惧淹没。
那个美工刀她太熟悉了……
是她做毕设那会儿专门买来削铅笔的,中间裁了一次又一次,到去年夏天只剩短短五节。
为了不让自己受太多痛苦,她把仅剩的那五节又掰掉一段,用带着倒钩的锋利刀刃划向小腿,在那里割出一道和庄和西如出一辙的伤疤。
它不是应该在出租房的笔筒里插着,被藏在一堆笔后面吗?
为什么会在这里?
谁拿来的?
和西姐看没看到?知不知道?
恐惧像具象的手掌,一点点掐紧何序的喉咙,她混乱惊悚地望着那把刀,手开始用力拧扯,越来越快,以往就是动作再大也不会出现响动的床在黑夜里“碰碰”作响。
何序被阴森诡异的窒息感包裹,完全感觉不到双腕挣扎到脱皮流血时那种火辣辣的痛感。她觳觫不止,从骨骼到血肉,喉咙像破了一样,发出“啊啊”的声音,更给这种恐怖增添了氛围。
不断扩张,不断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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