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代视线从裴挽棠刚刚解锁的手机屏幕上扫过,看到了何序的回复:【我现在不吃晚饭。 】
胡代一愣,放樱桃的动作顿在半空。
她很擅长察言观色,即使裴挽棠不说,她也知道每天晚餐这一个小时对裴挽棠来说意味着什么,是没有闪躲回避、针锋相对和第三个人横亘的,她和何序之间绝对纯粹的独处时间。
过去三年,这样的独处几乎风雨无阻。
可现在,何序不止离开了,连晚饭也不吃了。
“小姐……”
“放下。”
裴挽棠的声音听不出异常。
胡代有口难言,在劝说和妥协之间徘徊良久,还是把樱桃放下了。
偌大餐厅静得可怕,胡代离开的脚步声激起空洞的回响。
之后一个小时,裴挽棠一动不动靠着座椅,连视线都没有转动分毫。她始终看着空空如也的对面,恍惚间何序就坐在那里认真吃饭,腮帮子一鼓一鼓,偶尔因为食物太美味忘记控制表情,眼睛里透出欣喜的亮光。
那光和周遭死寂的冷光形成鲜明对比。
裴挽棠慢慢起身,看着桌上原样未动的餐食水果,灵魂抽离身体般一动不动地站着,过去很久,她才发现自己的视线模糊不堪。她想抬手碰碰眼睛,手却沉得完全抬不起来。
胡代忍不住上前。
裴挽棠在她出声之前,锁屏手机下来负一。
这应该是何序过去三年最喜欢的地方,想坐就坐,想躺就躺,沙发底下还藏着从胡代那儿顺来的烟。早就已经返潮了,入口像雨季的旧报纸,原本强烈的刺激被水汽裹挟着,泛出霉湿的土腥气和诡异的甜腥。
按照何序说的,这栋房子里的东西全都价值不菲,那像这样廉价又过期的烟,应该毫不犹豫扔掉才对,如今却是闻到烟味都会皱眉的裴挽棠一根一根、一口一口抽得极深极慢的。
她和前面十几天一样靠在墙上,呛出来的咳嗽声和何序爱听的电影声交织着、撕扯着,浓黑目光穿过袅袅白雾凝视近在咫尺的幻影——她看过她的眼睛,吻过她的嘴唇,抱过她的手臂,为她着急为她担心也为她据理力争过的眼神、表情、声音……一寸寸搓进血肉里,揉进骨骼间,沉沦、迷陷,渗缠的湿意刺激着心跳,捻弄的细腻一分分摧毁理智。
烟丝里的雨季悄无声息在眼前具象,土腥气、甜腥味在空寂潮湿的窄巷里涌动。
陡然——
积聚的烟灰从手指间断裂开来,掉在裴挽棠光裸的右脚背上,一瞬间不留情的灼烫将一切幻象全都化为乌有。
裴挽棠虚散的目光只看到满室空洞,起伏胸腔被变化的光影冰冻,她被拖回现实。
面前什么都没有,连电影都是无声的。
裴挽棠视线聚焦,半晌,苍白的指尖剧烈颤动,湿红爱意在她眼尾疯狂生长。她就那么湿漉漉地望着虚空,抽完最后一口烟后,在何序睡过无数次的沙发上躺下来,试图找到一丝她的气息,来同漫长黑夜兑换片刻安宁。
卧室被那场火烧得彻底,裴挽棠只能从这里找。
但其实两个月过去了,何序的味道早就已经散得干干净净,一点也没有残留下来。
裴挽棠吸着气,肺部快胀破了,也只闻到烟丝微酸的潮湿感。
裴挽棠静在那里,垂在沙发边的手颤抖得厉害。
这栋房子是庄煊买给她的,里面承载着庄煊全部的祝福和期望,裴挽棠原本以为她和何序最终会在这栋房子里和好如初,白头偕老。
现在它大得可怕,空得恐怖。
裴挽棠只要一闭上眼睛,火就开始燃烧,何序躺在烈火中央,躺在她的床上,望着她说:“裴挽棠,我终于逃离你了。”
裴挽棠惊醒,弓身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息。
呼——呼——
某一声和手机低电提醒重叠,裴挽棠骤然抬头盯看着手机。
光亮了又灭。
裴挽棠拿起手机,引用何序那条“我现在不吃晚饭”进行编辑。
【那想不想吃樱桃或者蛋糕? 】
消息发出的同时,屏幕上弹出刺目的红叹号和异常提醒。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裴挽棠一瞬间愣住了,连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在脚上也没有感觉。
她还以为佟却的怒斥、禹旋的隐喻和何序自损式的反抗已经麻木了她的痛感,就算刀割也不过瞬息之间的疼痛,很快就过去了。
直到这一刻发生。
她忽然发现,一切才刚刚开始,她不允许自己对何序的爱被时间抹掉,时间就会反过来对她日夜折磨。
对于这点,她在放何序走的时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而何序,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头的事实会持续不断摧毁她的心理防线。
就像现在。
爱被黑夜无限放大,她被黑暗一口一口吞没。
裴挽棠一秒也待不下去,快步上来一楼,抓起车钥匙出门。车子一路向东,到达Rue和Sin居住的小区时刚过晚上十点。
这是一栋老式旧居民楼,只有六层,灰蒙蒙透着潮气。以Rue和Sin如今的收入,完全够买市区的高档楼盘,她们回这里是因为她们的爱情发生在这里。
裴挽棠把车停在楼下,透过半开的天窗望向三楼的某一扇窗。窗帘已经拉上了,遗留的缝隙里透出微弱的光。
何序的灯还没有熄灭。
裴挽棠一动不动看着,幻想某个瞬间风将窗帘扬起,那时何序恰好从窗前经过,漏出一道瘦窄的身影。
她近乎偏执地等着、望着,夜色越来越浓,周遭越来越静。
“啪。”灯熄了。
其实听不到,裴挽棠的心跳还是在那个瞬间猛然紧缩,针刺般的痛意从左膝弥散上来。她无动于衷地仰着头,在车里坐了一整晚。
空调冷气持续侵袭着她四肢、躯体。
六点,第一片晨光跳上了何序窗台;七点,上学的、上班的陆陆续续从楼上下来;八点,霍姿打电话过请示一个项目的审批意见;九点,树影从窗棱上斜过去了;十点,裴挽棠疲累到极限,靠着座椅打了一个五分钟的盹。
再睁开眼睛,她依稀看到有人影从窗边经过。
裴挽棠血丝密布的双眼微动,下意识坐起来。手握住门把的瞬间,一切动态的情绪戛然而止,车里恢复死寂。
……错觉而已。
一整晚了,别说是人影,那扇窗后的帘子都没有被拉开过。
可是前后已经十一个小时了,房间里的人一直不是贪睡的人。
裴挽棠心一坠,火场里、大床上,何序死了一样安静的表情毫无征兆撞入眼底。她想用力推开车门,双手却像是失控了一样颤抖得厉害;想不管不顾冲上楼看看什么情况,却怕到了晚上何序会再次开始呼吸困难、持续咳嗽、胸痛、呕吐……
进退两难的处境围困的裴挽棠。
蝉鸣渐渐开始尖锐。
终于,十点半的时候,一条细瘦的手臂从窗后闪过,窗帘一连被扽了好几次,最后还是严丝合缝地垂回到原位。何序在半小时后下楼,身上穿着白短袖和黑短裤,都是Sin的,她高何序一点,骨架也大,衣服穿在身形消瘦的何序身上空空荡荡。她戴了顶黑色棒球帽,手抓着斜挎包的肩带,从楼门里走出来。
裴挽棠长久没动的身体僵硬到心跳撞上肋骨时发出咯咯的响动。
也许没有。
是她想推门的手抓得太紧而已。
前后不过七八秒时间,何序在路的尽头拐弯,背影没入秋日晌午微薄的阴影里。
但就是那短短的七八秒,轻而易举撕开吞没裴挽棠的黑暗,有光透进来,迅速溶解她冰冻的身体。
她之后常来。
只要晚上没有工作,就会在八点离开餐桌,在八点三十五分钟将车停在楼下。
何序的窗帘没再拉开过一寸。
东头有个滑轮卡住了,她最近在逛鹭洲的景点,每天早出晚归,还没时间修。
Rue懒洋洋靠在何序门口,看她整理白天在景点买的纪念品:“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喜欢这些小玩意?”
何序说:“以前穷,钱要拿来吃饭。”
像这些中看不中用还溢价严重的景区纪念品,她别说是买了,看一眼都会觉得钱包发紧,她在被命运狠狠掼到地上的第一年连吃饭、租房都觉得奢侈。
那就难怪方偲会在医院打她,嫌她非要买那些又贵又少的药了——姐姐怕妹妹嫌弃自己被烧得丑陋的同时,更怕妹妹被自己拖死。方偲那时候别扭,其实也看得清楚。
何序庆幸地想,还好自己那时候没觉得疼,没记她那一巴掌的仇,否则她的自杀不会是在2022年秋天,而是在那之前的任何一个,她觉得自己被妹妹抛弃了的晴天或者雨天。
那天是晴天,还是雨天?
何序低头摆弄着床上的纪念品,想起方偲来家里那天,妈妈说她以后会陪着她长大,也说,“嘘嘘,这个姐姐胆子小,你以后不要离她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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