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昭瞧见槐琅说不出话来,整个人站在原地,失魂落魄。
褚昭从未见过槐琅这幅模样,着急去牵女子蜷起的指骨,“阿琅不要难过。”
可是做不到。
她好像被困在了名为“绛云”的躯体里,只能旁观,无从干涉。
绛云起身,披上了绯红外袍,对失神不语的槐琅微微颔一下首,擦肩而过。
女子虽然时刻在笑,可心似乎是冷的,从不会为任何人驻足。
只有在想到“归霁”二字时,胸口深处才空茫地泛起一阵酸滞。
褚昭感受到,绛云的心跳不像她。
仿佛被剜去了大半,空洞地朝里透入冷风,很是微弱。
绛云御剑离开了清寂葳蕤的群山,如往常般,赶赴九州魔气最盛处。
刻意变幻了模样,闯入危机四伏的秘境中,解救诸多被困的仙修与常人。
形貌可以掩盖,但霁云剑法一出,剑势凌厉清扬,很快引得众人瞩目。
“是蘅芜君!”
“仙尊来了,我们有救了!”
绛云斩去肆虐纵横的魔气,衣袂飘荡,驱一汪雾气掩住身形,“你们认错人了。”
褚昭也为女子剑招而心折。
她躲在绛云躯体里,闷声反驳,“是认错人啦,我才不是什么绛云!”
只消须臾间,便斩落数以百计的魔,绛云未曾停留,御剑离去。
可身后人的议论声却闯进褚昭耳朵里。
“仙尊未曾用归霁,是因为近来的那个传闻么?”
“归霁受魔气侵蚀,已成了邪剑,统御着浸默海,要挟仙尊到魔域嫁她。”
“蘅芜君应允了么?”
“哎,想来是应允了的。”
“任凭佩剑堕入魔窟,酿成九州如今魔气肆虐惨景,谁能担保,绛云就没有半分过错?”
“绛云原身是一条可怖巨鱼,与暴虐的古龙族多有相似,她哪里是人类,分明是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说不准,绛云就是魔尊!归霁……只不过是她为堕魔寻的借口罢了。”
绛云立在素剑剑尖处。
修为高深到一定境界,可听凭微风,获悉一切想知晓的风吹草动。
可她只是微扬起唇。
纵然方才救下的人,表面崇敬,背后却开始对她抹黑揣测,言语不堪。
褚昭想要捂住耳朵。
那些人虽然不是在说她,可委屈感却一点点漫了上来。
她能察觉到,绛云表面游刃有余,可每挥出一剑,都是在用残存不多的灵力支撑,里子早就难以为继。
“……不要救那些坏人了。”褚昭小声劝,“他们说你是蘑尊!”
绛云却是听不到的。
她依旧奔波于九州各地,斩去数不尽数的魔,孤身一人,身姿冷清却执拗。
累了便寻一处水潭,化作原身倦睡。苏醒后,潜游在水边,睁着眼,无言旁观着远处的人类城池。
今夜是元宵节,花灯如昼,城池里的魔气退去后,人间又是一副静谧图景。
绛云悄悄瞧了许久。
她想起,自己很久之前,也是川流不息之中的某道身影。
她初次离开大泽,怀揣好奇,化作别扭的人身,混入宵节市集中。
有好心之人不收铜板,见她吞咽口水,硬是塞给她酥点心;
她驻足在成衣店外,盯着漂亮衣料不舍离开,老板娘便为她量体裁衣,赶制出她喜欢的殷裙。
绛云被烟火人间迷了眼。
她贪恋人间的美景,还有那么多不加掩饰,对她袒露善意的常人。
后来,她身边逐渐有了许多身影。
缠着她要她请喝酒的浓颜女子、背地里爱编排话本的桃花妖、还有她捡到的,面黄肌瘦的胆怯小姑娘。
宿雪从她这里学到剑法与推衍之术,醉醺醺畅想,要创立九州第一宗,届时当个甩手掌柜;
怀宁从她这里学到医术,恬静地朝她笑,说伤了痛了就找她来调理;
落虞由怯懦出落成清秀模样,整日黏在她身后,眸中藏着憧憬。
绛云笑着问落虞想要什么生辰礼,对方支支吾吾,脸红了许久。
她看得出来,落虞想要的是她。
可她无法回应。
她寿数漫长,而落虞只是寻常的人界小姑娘。
于她而言,一眨眼的短暂时间,对方便会老去,无从厮守,这对落虞而言是道酷刑。
绛云总是格外孤寂。
所以,才贪恋如朝菌晦朔、瞬息万变的人世间。
她想起已然很久远前的幼时回忆。
那时,她还是一条细弱懵懂的鱼苗,被豢养在西圣佛陀的五色茎池中,靠吞食微尘而生。
池子里养了许多许多鱼,听佛陀讲经,毕生心愿便是越过龙门,飞升成仙。
而绛云总是格格不入。
她自出生起,头顶便生了龙角,腹似蜃、爪似鹰,是众鱼眼中的异类。
鲤鱼们排挤她,说她是怪胎,不配待在佛陀的池中,更不配跃龙门。
绛云趁夜里腾空而起,爪子抓住所有曾说过她坏话的鱼,在空中盘旋,待坏鱼们缺水挣扎,才啪嗒啪嗒将其甩回池中。
“下鱼啦,下鱼啦!”她幸灾乐祸。
众鱼畏畏缩缩仰头瞧她,她娇哼一声,“我不跃龙门,是因为我已经是龙!鱼龙、懂么?”
这之后,再也没有鲤鱼敢招惹绛云。
可是,也无鱼敢靠近她,与她说话了。
绛云孤寂地盘在池角,只能与池底一块供她栖身、凉滑细腻的鹅卵石交谈。
她对寒石展露身上光彩似玉的鳞片,爱美地照了又照,“我漂不漂亮?”
待到夜深静谧时,却蜷成一团,对寒石委屈发问,“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是这副怪样子。”
偶尔听经困乏,就趴在寒石上睡,迷迷糊糊,分毫不知流出来的鱼卵蹭了对方一身。
“和我说说话,好么……?”绛云呢喃。
她喜欢热闹,最害怕孤单。
就像自出生起,她就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一般孤寂。
熹微之时,池中依旧寂静,绛云弥蒙地醒了过来。
身下的寒石已经不见踪影,水池边,却有一道湿漉雪白的身影。
少女漂亮得恍若玉砌,将她用掌心捧起来。
“变成这样,我便能开口了。”
绛云愣愣望着面前人,双眸一点点亮起来。
寒石化作的人形不解风情,虽生得格外美,却木讷到连如何接她的话都不知道。
只在绛云像往常那样爬上来,扭着腰身蹭她,流出一连串鱼卵时,才偶有神情波动。
冰冷身躯变得温热,没什么杀伤力地推拒,“……不要蹭。”
绛云是听东便是西的性子,闻言更是缠着对方不放,唔一声,“可是、很舒服的呀。”
“我不知晓……舒服为何意味。”少女敛起长睫,“我无心,亦非常人。”
绛云会意地点头,“我也不是人。”
佛经中说人间婆娑,众生罪孽深重,形同炼狱,远不如佛土永昼。
她害怕人类,却因此生出了好奇心。
少女带她拨开厚重云雾,窥瞧人界之景。
一枚寒石,一条鱼龙,好奇却又安静地看人类百载千代,绵延不息。
绛云倚进少女冰凉怀中,憧憬畅想,“人界好热闹呀,一点也不恐怖,如果我也能到人界玩就好了。”
少女不言,只顾垂眸望着她。
半晌才应:“……我也想。”
她寿数漫长,在潭底不知独自度过多少年岁,在枯燥诵经声中,逐渐忘却来路归途。
却在有了灵智后的第一眼,便瞧见栖在身旁的绯红小鱼。
自此,小鱼的所有喜怒哀乐,都牵动着她为数不多的情愫。
绛云与少女约好,在某个静谧之夜出逃,一同到人间。
可似霜雪般凝成的少女却食言了。
池中再无寒石,恍若一缕轻烟消散于无形。
绛云孤独等了许久,只得来佛陀拈花微笑,慈悲赠她“诸行性相,悉皆无常”的箴言。
等到池中鱼皆嬉笑望她,说一颗寒石怎会有心。
她还是在很久很久之后,逃离佛土才知道。
少女是一块恶石,久远前犯下诸多杀行,收至佛土,意在洗刷罪孽。
可本性难抑,有了灵智,就意味着将再入杀戮道。
不曾伤害她便无言离去,是少女为数不多对她的特例。
绛云不信轮回,更不信生性本恶。
她想要与被困在水潭里千年的少女游历九州,想重新赠予她自由与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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