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锦绣歪头看他,发间的银冠流苏轻轻晃动。
"女儿听说南诏国就有女子通婚的先例。"
卫胜愕然抬眸,却在看见女儿眼中狡黠的光时笑出声:"难不成你要学你三哥,也带个'夫人'回来?"
他想起卫俭阳去年从边关带回的蛮族女子,此刻正在后院教丫鬟们鞣制皮革
"只是我们卫家的女婿......"
"父亲觉得不可?"
卫锦绣握紧了腰间的螭纹玉佩,玉料里天然的血丝纹路像极了缠绕的红线。
她看见父亲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向廊下挂着的母亲画像,画中人正温柔地笑着。
"傻孩子。"
卫胜忽然伸手揉乱她的头发,就像幼时她偷穿哥哥们的铠甲时那样。
"你母亲当年嫁给我时,也说过'女子未必不如男'的话。"
他的声音忽然低沉:"只要那人真心待你,是男是女,父亲都替你撑腰。"
话音未落,假山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卫俭汜像只受惊的兔子蹦出来,杏黄色战袍的下摆还挂着半片紫藤叶:"妹妹!我们不是故意偷听的!"
他身后跟着三位兄长,卫俭用的墨色软甲扣错了位置,卫俭风的月白襕衫沾着草屑,卫俭阳干脆敞着怀,露出古铜色胸膛上的伤疤。
"不管是谁,有大哥在。"卫俭用上前一步,沉稳的目光扫过妹妹:"当年你替我挡箭的仇,我还没报呢。"
卫俭阳拍了拍腰间的佩刀:"谁敢欺负我妹妹,先问过我这把刀!"
他的声音震得廊下的鹦鹉扑棱棱直叫。
卫俭风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糖画凤凰:"二哥给你留了最好看的。"
"咳咳。"
卫秦氏拄着龙头拐杖从月洞门走来,银发上的白玉兰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你们兄妹五个啊,跟一窝小崽子似的。"
老人走到卫锦绣身边,温热的手覆上她的手背:"祖母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有你这么个孙女。"
卫锦绣望着眼前的亲人,父亲眼中的慈爱,兄长们笨拙的维护,祖母掌心的温度,忽然想起前世他们灵位前冰冷的烛火。
指尖的螭纹玉佩渐渐发烫,她吸了吸鼻子,忽然笑道:"元盛节宫宴,我要穿祖母新做的墨色长衫!"
卫秦氏笑得眼睛眯成缝:"早给你备好了,还镶了南海珍珠呢!"
半月后。
金銮殿内的鎏金铜鹤香炉正吐着龙涎香,青烟如缕,将殿顶九龙藻井的贴金纹饰洇得朦胧。
三百六十盏九曲珠灯从殿梁垂落,琉璃珠串在烛火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映得金砖地面上的云纹雕刻都泛着流动的金芒。
乐师们在殿角的朱漆屏风后吹奏着,箫管与琵琶声混着内侍往来的环佩轻响,织成一片靡丽的音浪。
晚风卷着檐角铜铃的轻响,将远处殿内的丝竹管弦揉碎了送来。
鎏金铜炉里焚着的龙涎香随宫灯影浮动,明明灭灭间,映得大殿金砖上的云纹都泛着暖光。
卫胜带着卫家兄妹踏上白玉阶时,正听见礼部尚书捋着胡须笑谈“元盛节的宫灯比去年更盛”,卫俭用与卫俭风立刻拱手应和,眼尾却时不时瞟向高踞龙椅的皇帝——今日陛下格外恩宠卫家,那句“卫氏满门忠勇”还在殿梁间回荡,满朝文武的目光便如针似线,密密织在他们兄妹身上。
卫俭阳早耐不住这拘谨,待卫胜在文官首列落定,便拽着卫俭汜往投壶区跑,箭矢破空声混着少年人的笑闹,倒比殿内的雅乐更显鲜活。
卫锦绣却只觉鬓边的累丝嵌珠钗愈发沉重,她望着御道两侧垂落的九曲珠灯,那串珍珠流苏随着她移步轻颤,晃得眼前光影迷离。
“妹妹不去凑个热闹?”
卫俭汜跑出去两步又回头,手里晃着从内侍处讨来的酒盏。
“投壶赢了有葡萄酿呢!”
卫锦绣摇摇头,指了指水榭旁的茶寮:“我去那边歇着,你们玩罢。”
待兄长们的身影消失在攒动的人影中,她才松了口气,提着裙摆往宫墙根的抄手游廊走。
晚风掠过太液池,将她鬓边碎发吹得贴在颊上,带着水汽的凉意总算压下了些燥热。
这处塔楼原是先帝观星所用,此刻少有人来,唯有檐角铁马在夜风中轻叩。
卫锦绣扶着雕花栏杆拾级而上,裙裾扫过冰凉的石阶,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顶层露台上摆着一张紫檀嵌玉桌,不知是谁遗落了一壶酒,月白釉的壶身绘着缠枝莲,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光泽。
她斟了半盏酒,指尖触到瓷面的凉意,忽然想起幼时在相府,兄长们总笑她“滴酒不沾像个小尼姑”,如今却独自躲在这宫里的角落,对着一轮孤月喝闷酒。
酒液入喉带着一丝甜涩,是江南进贡的“醉流霞”。
她望着远处殿内攒动的人影,卫胜正举杯向皇帝敬酒,明黄的烛火映得他绯红官袍格外鲜亮。
风忽然急了些,将她鬓边的珍珠步摇吹得乱颤,碎银似的光掠过栏杆上的云纹雕刻,倒像是谁撒了一把星子在她发间。
“你在这里啊。”
第9章 醉流霞
脚步声停在身后三步远,绣着缠枝莲的粉底宫靴踏在青砖上,声响带着几分熟稔的轻快。
卫锦绣握杯的手指骤然收紧,酒液晃出杯沿,顺着指缝滴在月白裙裾上,洇开一小片深痕。
她原以为是巡逻的禁军,待那声带着笑意的问候落进耳中,整个人却如被冻住般僵在原地——这声音清甜温润,像极了上巳节在曲江池畔,听她弹琵琶时的语调。
“明华公主。”
明华是她的封号。
她转身时垂下眼帘,屈膝行礼的动作带着刻意的疏离,发间珍珠簌簌轻晃,撞得她耳垂生疼。
许连城立在月门处,藕荷色蹙金双绣鸾鸟纹宫装被晚风鼓起,腰间攒珠璎珞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她手中随意握着一柄白纱团扇,扇面上新绘的折枝梨花还带着水墨的湿气,方才在偏殿替皇后抄录经卷时,她眼角余光瞥见卫锦绣离了席,那抹玄色的身影顺着宫灯往僻静处去,便提着裙摆寻了过来。
“这‘醉流霞’倒是许久未见了。”
许连城走近两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酒杯上,唇角勾起抹温和的笑意。
“那年在慈安宫,你还说这酒闻着呛人,怎么今日倒独自喝上了?”
她话音未落,已自袖中取出一方绣着缠枝莲的粉绸帕子递过去:“当心污了衣裳。”
卫锦绣接过帕子的指尖微颤。
“不过是殿内闷热,出来透口气。”她低头拭去裙角的酒渍,声音轻得像风中的絮语:“公主怎会到这里来?”
许连城指尖轻轻叩了叩栏杆上的云纹雕刻,藕荷色宫裙扫过青砖时,腰间攒珠璎珞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望着卫锦绣垂落的眼睫,那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像极了自己前世替她包扎伤口时,额发滑落的模样。
只是此刻这双眼眸里,没了往昔的热烈,只剩疏离的恭谨。
“怎么。”明华公主忽然笑了,声音里带着刻意压下的涩意:“现在于我这般生疏了?你我幼时在相府后花园爬树掏鸟窝时,可不是这副模样。”
她记得清楚,前世卫锦绣十三岁便偷穿兄长的铠甲上了演武场,那时攥着她的手说“等我打赢了胜仗,就用军功换你宫里的玉簪”,可如今……
卫锦绣捏着帕子的手指紧了紧,珍珠流苏在袖口晃出冷光:“幼时不懂事,如今您是君,我是臣,自然要恭敬些的。”
她屈膝行礼时,发间累丝嵌珠钗擦过明华公主的袖摆,“还请公主殿下莫要怪罪从前的荒唐。”
“荒唐?”
许连城的心像被冰棱刺了一下,那些她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反复咀嚼的记忆,在卫锦绣口中竟成了“荒唐”。
她看着眼前人月白裙裾上的酒渍,记忆中,这人要走时,她也是这般低着头,只是眼神里燃着不死的火。
喉间的质问几乎要冲出口,却在触到卫锦绣茫然的目光时咽了回去——这一世的卫锦绣,还未经历过家破人亡,还未在尸山血海中攥着她的玉簪活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学着前世卫锦绣耍无赖的模样,斜倚上栏杆:“给我喝一口你的酒。”
卫锦绣一愣,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看:“臣……臣没有多余的杯子,这酒臣已用过了……”
“哦?”许连城挑眉,指尖勾起卫锦绣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你还嫌弃本公主脏不成?”
“怎、怎么会!”
卫锦绣慌忙摆手,帕子差点掉在地上,磕巴的语调倒真有了几分幼时被她逗弄时的模样。
“我……我只是怕酒太烈,公主殿下喝不惯……”
许连城低笑一声,劈手夺过酒壶仰头便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呛得她猛地咳嗽起来,眼泪瞬间涌上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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