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放回桌面时发出轻响,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确认没有引来任何动静,才慢慢松开指节。
房间里只剩钟摆的滴答和心跳的回声。
云湛翻了个身,仰面躺着,右手无意识地摸到浴袍口袋里裴颜汐给她的药。
学姐,万一我真的对你不利了,你会杀掉我吗....
云湛把它攥紧,又松开,最后轻轻塞进枕套夹层,拉上拉链。
天花板上的浮雕花纹在暗处扭曲成迷宫的纹路。
云湛盯着它们,呼吸渐渐平稳,像一条终于浮出水面的鱼她却不敢闭眼,只是安静地躺着,让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夜风从半开的窗缝里钻进来,吹动窗帘,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晃。
云湛蜷起身子,把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晚安,学姐,也祝你好梦。”
....
书房没开顶灯,只亮着一盏铜质小台灯,灯罩压得极低,光像一汪冷银,铺在裴颜汐面前那台老式座机上。
她摘下金丝边眼镜,指腹在鼻梁两侧按了按,才缓慢拨出一串号码。
听筒里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薛棋。”
她声音低哑,像刚熬过一场无声的风暴。
对面,薛棋的声音带着夜航归来的倦意,却依旧清晰:“裴学姐,校长那边处理好了以后,很快就要到你了...”
“你父亲今天凌晨签了‘B-13’——西海岸那条线,裴珍算是把你当家族牺牲品了。”
薛棋知道,裴颜汐的父亲从来没有喜欢过她,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公开裴颜汐是独生女的身份,只是因为裴颜汐的母亲过于强势,他才不敢公开,私底下肮脏的事情却没少过。
裴颜汐很优秀,但是裴珍不喜欢她。
薛棋比谁都清楚,裴学姐...其实过的一点也不。校长已经没了,裴学姐似乎就没有了太多价值....
“如果你不去他就正大光明的放弃你;如果你去了,又死了,他就更肆无忌惮的带私生子进裴家。”
裴颜汐的指尖在桌面文件上敲了两下,那是一份被红笔划得支离破碎的行动地图,裴颜汐轻轻“嗯”了一声。
“西海岸那笔生意,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三,这明摆着就是让你....”薛棋顿了顿,声音放得更低,“你父亲的原话——‘裴颜汐死了无所谓.....’。”
台灯的光在裴颜汐睫毛下投出两弯极冷的月牙。
她笑了一下,却像玻璃裂开:“他一向把我当消耗品。”
对面沉默了一瞬,只有电流的沙沙声。
“不过,这次确实是九死一生了,我应该活不长了,薛棋。”裴颜汐语气平静得像在念别人的体检报告。
“如果我回不来,把我名下能动用的那部分——离岸基金、瑞士保险柜、国内的不动产,全部转给云湛。”
薛棋明显吸了口气:“全部?你知道那是多大一笔——”
“我知道。”裴颜汐打断她,声音第一次带了温度,“她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这辈子,总要让我做一点我想做的事情吧。”
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毫无意义,裴颜汐闭上眼,她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东西可以给云湛,或许这笔钱,就是她能给云湛最好的了。
薛棋叹了口气,也是,万一真的回不来了,总不能把钱也给私生子了吧。
裴颜汐抬眼,望向书房墙上那幅旧照片——十几岁的自己站在父亲身后,表情像被冻住的湖面。
照片边缘有一道指甲划过的白痕,正好横在父亲的颈侧。
“我大概知道云湛想调查什么了,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反正我也看不到了...让她去查吧。”
裴颜汐的指尖落在照片上,轻轻摩挲那道裂痕,“如果她以后问起,就说……我给她留了一笔‘迟到很久的假期’。”
听筒里,薛棋的声音发紧:“裴颜汐——”
“别劝我。”裴颜汐闭了闭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就这一件事,让我自己做主。”
窗外,凌晨三点十五分,雨开始敲玻璃,像无数细小的倒计时。
裴颜汐挂断电话,把座机推回阴影里,整个人向后靠进椅背。
灯光只够照亮她半张脸,另一半沉在黑暗里,像被生生劈开的月亮。
她伸手拉开抽屉,取出一枚银色打火机,“咔哒”一声,火苗蹿起,却在碰到烟头前停住。
最终,裴颜汐阖上盖子,把烟和打火机一并放回抽屉深处,像把未完成的遗愿也锁了进去。
....
第二天,云湛回到学校。
第一节课结束以后,教室里忽然飘来一阵清甜枇杷香。
温似雪提着一只磨砂玻璃瓶,踮脚穿过人堆,瓶壁还烫手,细细的白汽在冷气里打着旋。
“给你。”她把瓶子塞进云湛掌心,指尖被烫得微红,“昨晚你跟裴颜汐走了,就没办法带你回家喝,今天我煮了一点过来,对你的呼吸道应该有帮助。”
云湛愣了半秒,掌心那团热度便一路滚进胸口,她低头道了声“谢谢”,盖子拧开,甜里带涩的枇杷味漫出来,温热的糖浆喝起来很舒服。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天骤然暗下来。
乌云压得很低,像打翻的墨汁,雨点砸在窗台“噼啪”作响。
放学铃响时,雨幕已连成一片水墙。
贵族大小姐们撑着伞鱼贯而出,嘴里还在不停念叨着:“气死我啦,还要自己举雨伞...学校那么有钱,都不修个直达宿舍的通道。”
温似雪站在教学楼檐下,手里空空的,伞架只剩一排滴水的水珠。
雨线斜飞,很快打湿了她半边肩膀,校服衬衫贴在锁骨上,透出一点若隐若现的肤色。
她抱着胳膊,睫毛被雨水黏成簇,眼睛却亮得惊人——小鹿似的,带着一点点预谋的慌张。
云湛撑着一把黑伞从楼梯口下来,一眼就看到她。
温似雪抬头,声音混在雨声里,软软地喊:“云湛……”
尾音被风吹得颤颤,像一把钩子。
她往前一步,雨点立刻在她发梢炸开,衣服瞬间透湿,勾勒出细细的腰线。
“我没带伞,”她眨掉睫毛上的水珠,嘴角却悄悄翘起来,“能送我回家吗?”
雨声轰鸣,云湛的黑伞在她头顶停住。
云湛垂眼,看见她冻得发红的指尖,终究叹了口气,把伞往她那边倾过去:“走吧。”
温似雪抿着笑,小半步钻进伞下,肩膀若有若无地贴上她的手臂。
雨幕把世界隔成小小的两人空间,伞面像一弯黑色的月亮,
她悄悄抬眼,看见云湛耳尖被雨水打得微红,心里那点小心机,在雨声里开出小小的花。
雨幕像一整块灰色的玻璃,被车灯敲得碎裂。
云湛把黑伞收起,雨水顺着伞骨滴在温似雪家门口的地垫上。
温似雪掏出钥匙,指尖因紧张而微凉——她很清楚,这是今晚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忽然想起了裴颜汐那张冷到骨子里的脸。
裴学姐昨晚带了云湛回家...虽然她相信云湛不会跟裴学姐有什么,但...毕竟学姐是喜欢她的。
近水楼台先得月,温似雪很明白这个道理,最靠近云湛的那个人,才是最有机会的...
昨夜那一幕像钉子,钉得温似雪胸口发酸。
她知道自己没有裴颜汐那样的家世,没有那样富可敌国的财富、呼风唤雨的权力。
她能给云湛的是一盏亮到半夜的灯、一杯恰好温的牛奶、一个温暖的家。
细水流长、岁月静好....
今晚,她想试一试,如果云湛愿意留下来,哪怕只是犹豫一秒,她都会把那一秒无限放大,直到变成“喜欢”。
门一开,暖黄的玄关灯像柔软的网。
“雨太大了。”
温似雪低头去鞋柜里拿拖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而且……天气预报说凌晨两点会打雷。”
她偷偷抬眼,看云湛被雨水打湿的发尾黏在颈侧,
线条柔和的颈窝被灯光镀出一层微闪的水色。
温似雪匆匆撇过眼,心跳声大得自己都怕被发现,她把备用钥匙塞进云湛掌心,
“留下来吧,客房一直空着。”
指节在碰到云湛指缝时故意多停半秒,像无声地加上一句:
“或者,跟我睡主卧也可以,主卧的床比较软。”
云湛握着伞柄迟疑片刻,温似雪立刻补上一句:“天气预报两点有雷,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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