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抬头看见了宁若缺的眼睛,如深潭古井,连点光都照不进去。
有点像最开始她刚认识宁若缺的时候,这人就成天这副鬼样子。
楚煊舌头突然打结,连想说的话都忘了。
她欲言又止好几次,却猛地回身,朝无人处掷出一把小刀。
“谁在那里?!”
小刀在空中撞上什么东西,被打落在地。
同时一阵黑色雾气散开,原本扭曲的空间恢复了原状。
殷不染坐在轮椅上,撑着头,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两人,也不知道偷听了多久。
她换了身衣裙,白衣上压着云纹滚边、梅花隐绣,长发也用流云簪挽起。
如同才出水的清荷,纤尘不染。
清桐和切玉这才从门外进来,安静地站在殷不染身后。
偷听和背后议论别人都挺不地道的,楚煊打了个哈哈,自动把方才的话题揭过去。
她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不泡久一点,这么急着去?”
殷不染只回了四个字:“迟则生变。”
态度还是很冷淡,听起来依旧没有消气。
宁若缺心虚偏头,避开了殷不染的视线。
她手压在剑柄上,希望这几丝凉意能把脸上的热度强压下去。
比被议论的当事人逮住更可怕的是,你不知道对方偷听了多少。
“行行行。”楚煊倒是无所谓,她迈开长腿,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机关咬合的咔嚓声自四面八方响起时,清桐吓了一跳,紧接着脚下传来一股失重感。
窗外的景色已经化作斑驳的线条,这处房间竟然在不断上升!
她小心地扒着切玉的肩,凑近了说悄悄话:“切玉,你会不会觉得我、没见过世面?”
看别人的反应,全都很淡定,就连切玉也一直维持着若有似无的笑。
她更觉得自己太过懈怠,心性亦有所不足。
可切玉眨了眨眼,温声细语地安慰:“怎么会,师姐。楚门主的机关阵法我也只在书中读到过。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这话说得着实贴心,清桐还没来得及欣慰,斜刺里就突兀的插来一句话。
“嘴真甜,正好,我顺便给你们看看我近年来的得意之作。”
话音落地,房间已然停下。
一阵令人牙酸的齿轮咬合声后,房顶忽地向两边折叠,露出灰蒙蒙的天空。
四周墙壁倾倒,众人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冶火门最高的露台上。
从此处远眺,能望见岩浆把整个冶火门的地盘切割得四分五裂。
但比这更吸引人的,是露台中心悬浮着的巨大金色阵盘。
辉光耀耀,气势灼灼。
其上符文之繁琐,堪比小型星空,构造之复杂,清桐眼睛看花了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宁若缺倒是能瞧出点门道,有点不确定:“这是……”
楚煊嘿嘿笑,昂首挺胸、无不自豪地介绍。
“没错,这是足够覆盖整条古战场前线的法阵,防御与攻击一体。只要使用得当,至少能抗下三波最高级别的妖兽潮。”
“其名为,玦字号九天煊耀大阵!”
清桐和切玉配合地啪啪鼓掌。
妖族与人族恩怨由来已久,光听功能,就知道它确实是前无古人的神作。
自恋如楚煊,直接将自己的名放了进去。
这样一来,它的字号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玦,乃有缺之玉。
殷不染不动声色地瞄了眼宁若缺,发现这人满眼兴奋,一脸傻样。
她没被热烈的氛围感染,反而不紧不慢地问: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原本正手舞足蹈展示自己杰作的卷毛愣了愣。
她拍拍自己的脑门,眼神略显呆滞:“……忘了。”
殷不染垂眸,并没有再追问什么。
“不重要,我取名向来随意。”楚煊大手一挥,仿佛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况且这东西确有不少缺点,比如会消耗大量的灵气,需要人长期维护等等。”
她一边唤来飞舟一边说:“此阵还得改改,如果妖族再出一个妖神,我们就能护住后方,抽出更多人手去对付它。”
百年前的妖神之乱让天下苍生苦不堪言,修真界又何尝不是心有余悸。
凡是参与过那场大战的修士,至今仍在为下一次战斗做准备。
楚煊领着众人登上她的飞舟,终于切入正题:“我们争取天黑前抵达小池村,在那之前先好好休息。”
这架飞舟不如碧落川的大,也只有三间房。
楚煊说完自己占了一间,清桐拉走了切玉,最后就只剩下殷不染,和格外拘谨的宁若缺。
剑修把殷不染推到榻前,就闷闷地站了老远,不敢说话。
相处一段时间后,她自认为已经把殷不染的表情动作摸了个七八分。
可眼下的情况分明与往常大不同。
某人没再生闷气了,却也没开心起来,取而代之的,是细密眼睫下更空洞的眼神。
她仿佛一只白瓷偶,漂亮又精致,但毫无生气。
这样的情绪像是失望,又像是——
深深的无力。
能让殷不染觉得无力的事情,大概少之又少。
宁若缺开始仔细回想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然而绞尽脑汁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只能硬着头皮坐到殷不染面前,采用最笨的方式。
“殷不染,你好像不开心。”
殷不染眼睛都没眨一下:“我没有不开心。”
宁若缺不自知地扣着衣缝,轻声叨叨。
“可你今天都没有打我。”
以她的经验,殷不染若是伸手挠她,那就是气急了,但可以哄好。
如果不理人、独自闷着,那就是很生气,要花费更多的功夫才能哄好。
所以她宁愿殷不染打她。
殷不染眯起眼睛,一言难尽地乜向宁若缺。
某剑修重生后脑袋的构造好像变奇怪了。
虽然从前就很呆,但显然现在更加迟钝,对于感情上的事也笨笨的。
宁若缺小心翼翼地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殷不染抿唇,倏尔攥紧拳头,一拳打过去正中宁若缺的肩膀。
明明没用力,后者却睁大眼睛,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宁若缺说不出话来,脑仁里像是扎了一千根针,刺痛与耳鸣同时降临。
与此同时,灵气也开始不受控制地乱窜,喉咙滚上一口腥甜的血。
她低头,猛地捂住嘴:“咳、唔——”
鲜血依旧从指缝中涌出,滴滴答答地落在脖颈、衣领,到处都是,绽开刺目的红。
“宁若缺!”
宁若缺感到身体一松,再回神,视角已经飞到了屋顶。
是离魂。
她的神魂又出问题了吗?
殷不染急得眼角泛红,顾不上别的。
几个穴位点下去后,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站起来,压着宁若缺的肩膀倾身,与后者额头相抵。
宁若缺瞳孔骤缩:“等一下、别——”
又是一阵尖锐的耳鸣,她眼前一片模糊,显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胸口剧烈起伏着,浑身上下还是疼。
最重要的是,她的血来不及清理,就这样沾了殷不染满身。
红与白的对比远比黑色更为显眼。
更何况大团的血污都集中在胸口、腰腹,连几缕发丝都有,看起来触目惊心
原本沐浴后带上的清甜花香,也全都变成了血腥味。
殷不染新换的衣服都弄脏了,宁若缺慌张得很,想把人推开,却被凶狠地攥住了手腕。
殷不染声音低哑:“不要拒绝我,否则会让我的神魂受伤。”
宁若缺顿时吓得不敢动,连大脑也一并放空。
修士的神魂是精神力与灵魂的具象,和身体同样重要。
医修们很早就知晓,若是缺少功法的引导,神魂之间贸然接触会产生无法预估的后遗症。
可殷不染顾不了那么多。
她之前给宁若缺的药需以自己的精血为药引,如今就算她强行取血,也没有时间制药了。
她只能以自己的神魂去蕴养宁若缺受损的神魂。
有了先前的警告,纯白色的绵软光球几乎没费多大功夫,就轻松进入了宁若缺灵台。
她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团乱七八糟的神魂。
宁若缺不知道在折腾什么,神魂破破烂烂的,到处都是撕裂状的缺口,像团没人要的小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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