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附近没别的人后,她把宁满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
“阿满,过几天有户人家要来看看。他们家经商,听说夫妻恩爱,奈何多年无子。你到时候表现得乖一些、嘴巴甜一点,要是被他们看中,以后就有家了。”
慈幼局偶尔也会有夫妻来挑选小孩,只是越好的人家越挑剔。
只有相貌好、年纪小、没有残缺和疾病的小孩才会被选中。
宁满想了想,直接道:“让齐姐姐去吧,我还小,不着急。”
齐姐姐比她大半岁,农闲的时候,会带着她去河沟里抓鱼,山里找野果。
她吃得少,常常分宁满一小碗饭。
那天一起在地里干活,齐姐姐说,她想穿漂亮的衣服、有自己的房间。
宁满记住了。
赵阿娘听完一阵嗔怪:“你这孩子,过了年就十岁了,还觉得自己小呢?”
她亲昵地掐着宁满的脸:“到时候找不到好人家,你就只能和我这个老婆子一起过了。”
宁满并不介意,爽快地应答道:“好。”
虽然现在吃不饱,但她觉得自己以后总能找到办法吃饱。
她可以去学木匠、当猎户,再不济,替人杀猪和割麦子也能赚点钱。
到时候她先吃一个鸡腿,剩下的钱全都给阿娘。
宁满如此想着,给妹妹掖好被子,自己也趴在床边睡着了。
那一年春,齐芳欢欢喜喜地去了新家,临走前塞了宁满一小块糖。
宁满把糖含在嘴里,头一次品尝到了掺着麦芽香的甜味。
她觉得很好,就是不怎么管饱。
就像她觉得现在的生活不错,虽然总是饿着。
如此又过两年,夏,中州大旱。
宁满每天寅时起床,跑去二十公里外的大江担水,再挑回来浇地。
每天来回三遍,再多就不行了,她会饿得发晕。
如此,也仅仅只保住了慈幼堂三分之一的庄稼。
好不容易盼来一场雨,然而天不遂人愿,紧接着就是迅猛无比的蝗灾。
粮食注定颗粒无收,慈幼局的阿娘们辗转反侧了一整晚。
第二天,资助慈幼局的富商遣人来,说以后不再供给衣食,让她们自寻去处。
可那么多小孩,哪是说散就散的?
宁满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瞧见了阿娘们哭肿的眼。
没怎么犹豫,宁满当天就偷偷溜进了深山。
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打猎。
起初只会设陷阱捉兔子和鱼,两三天能带回来一只。
后来她幸运地用地刺捕到了一只小鹿,鹿皮换弓,鹿肉换了粗粮。
那弓制作得极其粗糙,奈何她力气够大、准头够足,反应速度也超乎常人,每次进山都能有所收获。
慈幼局大多是妇孺,妹妹们年纪尚小需要照顾、阿娘们只能在城里赚取微薄的薪水。
整个慈幼局就指望着宁满的这点粮食,度过漫长的灾年。
宁满甚至捕到了一头野猪,以一道三寸长的伤口为代价。
她趁着夜色把野猪拖回家,半身染血,还若无其事地打来水,准备把衣服泡上。
赵阿娘心疼得直掉眼泪,颤颤巍巍地将她拥如怀里,抚过她的头:“阿满,我的好阿满。”
得亏宁满足够皮实,发了两三天低烧,人就又生龙活虎了。
伤养好后,她难得吃了个饱。
整整一盆豆菽饭,配一碗酱菜,从此她记了好多年。
再往后,朝廷的赈灾粮迟迟未下放,人们蜂拥进山里、水里,不放过每一寸土地。
河里别说是鱼,泥鳅都捞不到。地也被人来回搜刮了好几遍,连虫子都会被翻出来吃。
三天没吃饭的灾民,比传说中的饿鬼还要可怕。
宁满连续好几天都没有收获,回到慈幼局时,发现里面一片狼藉。
厨房更是连柴火都被掀开、水缸碎了个大洞,阿娘抱着妹妹们泪眼涟涟。
饿疯了的人们已经开始抢劫老弱,行事越发极端。
好在粮食被宁满藏在了房梁上,得以幸免于难。
但这不是办法,冬天就快要来了。
她四处打听消息,才知道原来不止中州饥荒,边疆亦是战乱连连。大批难民为求生存,不得不南下青州。
资助慈幼局的东家就是早早得了消息,连夜赶去了江南。
阿娘们商议过后,决定就此把粮食分一分,各自逃难,或许还能找到出路。
宁满并没有发表意见。
她只能看着好几个妹妹被送走。
有的跟了失独的夫妻,有的去到南下的大户做丫鬟,还有的进到商队打下手。
都是断了线的风筝,身不由己、前途未卜。
而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就此分崩离析。
那一日被饥民砸坏的窗户,至今仍未修补好。
通铺只剩下她了,寒风不断从破洞中灌进来,晚上睡觉时常常觉得冷。
宁满和一个妹妹跟了赵阿娘,而赵阿娘烧得一手好饭。宁满的厨艺都是从她那里学来的。
赵阿娘在一队南下的、有马匹和粮食的商队前千求万求,才求得首领同意。
签下卖身契,就能跟他们一同走。不过只能带两个人,多了免谈。
赵阿娘愁得眼眶通红,不停地抹眼泪。
见了宁满,更是泣不成声。
当初的小姑娘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目清隽疏朗,多一笔则嫌昳丽,少一笔则觉淡漠。
她将宁满拥入怀里,止不住地哭:“阿满,我的好阿满。”
宁满顿了顿,抬手轻拍赵阿娘的背。
妇人身边还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正满脸不安地盯着她,手里紧紧攥着赵阿娘的衣摆。
宁满和妹妹年纪相仿,但她知道她和妹妹的差别在哪。
妹妹是阿娘的亲女儿。
她听说商队只能供两个人的吃食,而她一个人就能吃五碗,实在是不合适。
于是在第二日清晨,宁满把自己灌了个水饱,揣着一块饼,独自走入了起雾的田野。
她跟着一大群难民逃往青州。
难民的队伍穿过深山,于是她知道了扎营后要将所有的痕迹清扫干净,才不会被狼群寻到。
学会了哪种蘑菇能吃,哪种吃了会难受一整天。
难民的队伍遭遇劫匪,于是她明白了示弱没有任何意义。
学会了如何将柴刀拿得更稳,如何简单处理自己的伤口。
难民的队伍遇上朝廷的军队,宁满第一次杀了人。
那位救下的小姑娘被溅了一脸血,眼中满是惊恐。战战兢兢地道完谢后,很快就跑开了。
而她洗干净自己的手,平静地咬了一口脏兮兮的馒头。
就这样有惊无险地抵达青州,难民们才发现,这里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粮食被炒到了天价,盗匪横行、民不聊生,帝王还在宫中夜夜笙歌。
帝星移位、紫薇无光,大部分仙门遵循天道而避世,没人救得了他们。
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九州便涌现出数支起义的队伍。有江湖草莽,有边疆将士,当然还有皇亲国戚。
譬如,那位尊贵无双的镇国长公主。
宁满关注这些,主要是因为有人暗自在大街上招兵买马,女子也可加入。
“来了就有馒头吃。”她是这么说的,宁满也就信了。
天知道在这时候,有个馒头吃多不容易。
她每天和难民们抢食,也只能抢到一些碎米渣,还要躲到偏僻的角落里去吃。
那名英姿飒爽的女子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问了好几遍:“姑娘你几岁了?有十七了吗?”
宁满非常淡定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嗯,今年刚满。”
她长得高挑,别人也看不出来。
于是又混进了起义的军队里,每餐都有麦饭,偶尔还有馒头。
宁满想要活着,吃不吃得饱都无所谓。
她开始学长木仓,学□□,学一切能杀敌的兵器。
学拳法基础,学呼吸吐纳,学所有能让自己活下来的功法。
宁满学得很快,还很刻苦。
白天练晚上练,风霜雨雪都拦不住她,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战场杀敌而生的。
她杀了数不清的人,夜深人静时会独自给自己包扎伤口。
她用军功换来了长公主的赏识,偶尔无聊,也会登上城墙看星星。
如此踏过无数人的血,宁满所在的军队如一把长剑直入京州腹地。
而宁满就是这这把剑上最为锋利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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