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离城,尽管门窗紧闭,屋内仍然如冰窖一般,气温低的可怕。
唐拂衣眼见着惊蛰和何昭一起将百姓送来的绒衣和布料避开伤口,堆在苏道安的身侧,可那些东西本就是要靠着人本身的体温才能御寒,这种情况有能顶什么用?
“为什么……为什么不点几个炭盆?”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惊蛰与何昭都没有理她,反倒是端来热水的中年妇人路过的时候,好心答了一句:“这位姑娘,咱们这儿穷,哪里来的炭盆这种东西啊。”
她并不认识唐拂衣,也并不知道眼前之人正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只道她如此焦急大约是自家统领的旧友,便出言安慰。
“没有炭……”唐拂衣怔愣着喃喃自语,“那……这么多,这样的冬天,她……你们,你们都是怎么过来的?”
“大雪的日子就在屋子里呆着,实在冷的受不了了就找点木头柴火什么的来烧。”那妇人答道,“我家幺儿已经和朋友去找了,姑娘您不必太担心……要不要先去洗一洗身上的血吧?”
唐拂衣有些无力的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最终也只是十分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
“不……不了,多谢你。”唐拂衣想回以一个礼貌的笑,然而努力半晌,也只是十分尴尬地抽了抽嘴角,
所幸那妇人也未有强求什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一名女兵拿了一团四边灰黑,中间泛白地绷带进来,递到惊蛰的手上,惊蛰冲她点了点头,展开正准备缠到苏道手臂的伤口处,手腕却忽然被人抓住。
“你们就给她用这种东西?”唐拂衣的眼中满是讶异,那绷带很明显是反反复复洗了许多回了,展开来甚至还有破了洞的拉丝,暗红与深灰交叠在其上,甚至找不到一块完全干净的地方。
“这绷带怎么还能用?”
“放手。”惊蛰冷声道,她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唐拂衣,见对方眼中多了些固执的敌意,只能无奈解释。
“我们早就没有新的绷带了,这些虽是用旧了的,但用烧开了的水烫过,也能凑合一下。”
惊蛰语气低沉,唐拂衣闻言却又像是遭了一记重击,手下的力道猛地一松,无措地望向站在一旁地陆兮兮。
陆兮兮一拍脑门:“军医!军医!”
她大叫着转身跑出帐子,没一会儿便抱了几卷绷带回来,不由分说抢过惊蛰手中那团惨不忍睹地旧物,将新绷带塞进了她的手里。
“用这个!”
“多谢。”惊蛰没有推脱。
何昭从衣服里掏出不知名地草药,放到嘴巴里嚼了嚼又吐出来,敷在伤口周围,那大约是一种救急的方法,而后她又开始熟练的帮苏道安处理其他部位的伤口。
天色渐暗,孙氏的医师来的比预料的更快,魏虎带着工具疾驰到此,刚放下,又被陆兮兮差遣快马加鞭赶回去取炭火。
狭小的屋子里暂且用木柴顶着,也总算是温暖了些许,已近中年的医师一生行医无数,妙手回春,进门看了眼苏道安的状况,连连摇头摆手。
“没救了没救了,这我救不了。”她一连说了三声。
唐拂衣一把抓住那妇人的手,焦急问她:“什么叫没救了,为什么没救了?她还有呼吸,她还活着!”
医师紧皱着眉,无奈又为难的叹了口气。
“家主,如此状况,需得先拔刀才能有一线生机,可若要拔刀,一则不知道那刀是否伤及肺腑或是插入骨头,拔出后的出血量难以估计,二则若是拔刀后不能及时止血,仍然是死路一条。”
“更何况……”医师的目光落到苏道安的身体上,声音里又添了丝悲悯,“这姑娘身形如此瘦弱,挺过去的可能性少之又少,又何必再受这般罪过……”
“我来主刀。”
清朗的声音在布满阴云的房中显得无比明亮,顷刻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声音主人的身上。
唐拂衣惊讶回头,只见何昭不知何时竟已经将送来的工具一个个在一旁的托盘上整理好,转头望向那位女医。
“我来做,只是要麻烦前辈助我。”
房中有片刻的寂静,老医师看着那双十分年轻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的眼睛,问她:“姑娘是有过类似的经验?”
“没有。”何昭坦然摇头,“但凡事总有第一次,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成?”
老医师有些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姑娘既也为医者,应当知道拔刀的过程有多残忍,这姑娘如今这样的状况,何必徒增痛苦。”
“这我自然知晓。”何昭道,“但我行医之道,不在乎病者想不想活,会不会痛苦,只在乎我想不想救,愿不愿试。”
她说着,冷眼望向唐拂衣:“这是我的病人,在这间屋子里的人,若有想拦我的,无需多言,请直接离开。”
唐拂衣没想到这看着比自己年轻了将近十岁的姑娘竟然会忽然用如此说一不二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原本因着二人的争论而变得有些浮躁的心绪即刻冷静下来。
“拔!”她笃定开口,“钱老,您不必担忧什么,全力辅助这位姑娘即可。”
老医师见众人都已经下定决心,便也不再多言,只是点点头,上前去蹲在了床边,其余银鞍军中的医师也都进屋围在床边不远处,随势准备帮忙。
陆兮兮又多点了许多烛火,此前运过来的几颗夜明珠将屋子里照得亮堂堂地,何昭拿着工具一个一个在火上消毒,其余众人拿来布条,将苏道安整个人牢牢绑在床上。
“我需要先探一探刀在体内的走势,然后再行拔刀。”何昭拿起探针,“整个过程会疼痛异常,但万不可让她乱动。”
“好。”惊蛰与唐拂衣异口同声,两人一同将苏道安的上半身摁住,下半身则是由陆兮兮代劳。
可银针入体,手下人挣扎的幅度还是超乎两人的预料。
苏道安几乎是在瞬间就被痛醒了,目眦尽裂,满眼血丝,额上青筋暴起,干哑的嗓子里发出绝望而凄厉的嘶吼。
她像是一只被兽夹抓住的小兽,拼命扑腾扭动着身体试图断尾求生,哪怕那所谓的“生”实际上亦是“死”,但如今她已经无所在意,她只是拼命的摇着头,想赶紧结束这种比死更煎熬的痛苦。
唐拂衣被苏道安的这一反应吓了一跳,仿佛心脏骤停,手上力道一松,竟是由得苏道安挣了两下。
“摁住她!”何昭厉声暴喝,额上渗出冷汗,“你如今心软就是想害死她!”
泪水几乎是在对方出声的瞬间夺眶而出,唐拂衣看着苏道安痛苦不已拼命摇头试图扭动身躯的模样,整个人都像是被打碎了一般,心痛无以复加。
她多想如今躺在床上经受这一切的人是自己,多想代替苏道安承受这些痛苦——分明她才是最该赎罪的那一个。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俯下身,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她的小公主。
“涉川……涉川……”
交颈相拥,唐拂衣的唇凑在苏道安耳畔,轻唤着她的名字。
“涉川不怕……涉川,不动……咱们不动……”
腥咸的泪水混着浓重刀令人作呕的血气弥漫在方寸之间,苏道安的嘶吟中多了一丝央求,唐拂衣假作未闻。
“不动……咱们不动好吗……涉川,对不起……对不起……涉川乖……乖……”
“你咬我吧……涉川,痛的话,就咬我……咬我……”
她逃避一般紧闭上双眼,耳膜轰鸣。
“没有伤到骨头。”何昭抽出探针,抹了一把额上地汗水,“抓紧了,要拔刀了。”
唐拂衣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收拢住自己的双手。
她不知道何昭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拔刀,也不知道那刀是在哪一个时刻终于抽离苏道安的身体,更不知道身下人是什么时候歪过了头,隔着粘腻的汗水,与她两颊相贴。
柔软湿润的嘴唇贴在她的耳根,唇上的死皮与茧子蹭上隐秘而敏感的皮肤,恰如极其温柔又满含依赖的撕咬。
“哐当”一声金属落地的声响,唐拂衣心头又是一跳。
她听着何昭着急的催促左右手忙脚乱地送上各种药材和工具,脑中越发凌乱,身下起伏地胸膛和耳畔粗重地呼吸,是她当下唯一地救命地稻草。
“药来了药来了!”
不知是谁将熬好的药端来,惊蛰接过来,递到唐拂衣嘴边,唐拂衣想也没想,直接就这碗沿喝了一口,锋利的破口划划破了嘴唇也浑然不觉。
冬日里药本就凉的快,药入嘴的时候已经不算太烫,唐拂衣将那一口药在嘴巴里含了一会儿,贴上苏道安的唇,将那药一点一点渡进她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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