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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满弓刀_承古【完结】(7)

  医师正用绷带将她身上大大小小地伤口包扎起来,说是包扎,实际上也只是用纱布随便缠上几圈,为的是面见圣上的时候不至于太过难看。

  “还好给你救活了。”冷嘉良站在牢门前,抬起一只袖子掩住口鼻,依旧是满脸的嫌弃之色,“不然现如今皇上要见的恐怕就是我了。”

  唐苡听着这话觉得有些稀奇,抬头看了一眼,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这位“冷典狱”,看起来竟也不如她想象中那般年长。

  “你那是什么眼神?”冷嘉良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运气这么好,有安乐公主护着?我可不想见皇上。”

  “不过我也警告你一声,仵作已经验明了是自尽,皇上也已经默认了,你最好不要乱说话。”

  唐苡垂下头,直到医师将她身上的疮口全部裹好,提着箱子走了,她才又开口唤了一声:“冷大人。”

  “嗯?”冷嘉良嘴巴里叼了根不知道哪儿捡来的草,靠在门边有些不耐烦的应了一声。

  不是他不想走,只是在传讯的人来之前,他不得不在这里候着。

  “可否告知,那位小姐,她是什么人?”

  “小姐?什么小姐?”冷嘉良疑惑。

  “就是那天来的那位……”

  “嗨哟。”冷嘉良冷嘲了一声,“那可不是什么小姐,那可是安乐公主,来头大着呢。”

  他本就等得无聊还心烦,唐苡这一问,刚好打开了话匣子。

  “父亲苏栋,镇国大将军,轻云骑统领,那可是从太祖时候就一代代传下来的世袭爵位。母亲陈秀平乃是译部主事,据说年轻时还曾居尚宫之位,那可是能上朝参政的女官,北萧建立至今也仅此一位,还是太后的……呃,什么亲戚来着,记不清了,总之,本朝太后也姓陈,她这大概也能算得上是皇亲国戚?”冷嘉良嚼了嚼嘴巴里的草,又挠了挠头,“不知道,没学好。”

  “大哥苏知还,十七岁时随父出征,卡尔木一战隔着千军万马一箭射落敌军军旗,我军士气大振,那一战后他便被先帝封为北斗将军,带领轻云军驻守在西面边境。二哥苏知砚乃是宣武二十一年的新科状元,官授御书院修纂,后又升了副使……”

  唐苡听着冷嘉良将苏道安的家境一一细数,心中的震惊愈甚。一方面震惊于苏家一家上下竟皆是家风严谨无一人败坏,另一方面她也震惊于冷嘉良此人看着人前唯唯诺诺,人后吊儿郎当,却能对这些……

  “当年拒绝先帝次婚,如今已年过二十四了还未娶妻,听说是一心只系在何老将军家那位何小姐何曦身上,啊,现在不能叫何小姐了,得叫何将军。那何曦我也见过几次,何老太爷还在的时候还有点女人样,自打何老将军病逝,那可真是……唉,说不出口。其实要说何苏两家世代交好,若是何老太爷还在世,这桩婚事也不是没可能吧,只可惜……唉,总之,苏二那种斯文人,我看是没戏……”

  唐苡垂眸,她无意,也没有闲情去了解这些北萧前朝后宫的八卦。

  “反正呢,苏栋三十五岁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听说还是陈秀平在军营里生的,啧啧啧,真是不得了。全家上下宠的跟什么似的,两年前……就,那件事儿之后,明帝大约也是为了嘉奖苏家,封了安乐公主,接入宫中抚养,就连圣上的三位亲女儿都还未赐封号,明帝这可真是给足了苏家面子……”

  “安乐公主的封号,是她自己求的么?”唐苡打断了冷嘉良的喋喋不休。

  “哈?”冷嘉良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不过如果是公主喜欢……皇上依着她也是正常的吧。”

  “如今是哪一年?”唐苡又问。

  “宣明二年啊。”冷嘉良竟也没在意她的无理,“你日子过糊涂了?”

  “两年前那件事,是指哪件事?”

  冷嘉良贼眉鼠眼的四下转了一圈,又仔细分辨确认无脚步声,这才小声道:“就是那桩先帝遇刺的事儿啊。”

  说完见唐苡神情呆滞,冷嘉良以为她是没听懂,便又多说了些:“就是当年,南唐和靖公主前来和亲,表面上是求和,实际上是蓄谋已久,在大婚当夜刺杀先帝,当时的七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带兵进宫救驾却还是晚了一步。”他说着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知道?”

  唐苡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藏在袖中的手却已经握紧了拳,颤抖的厉害。

  两年前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新婚之夜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一路跋山涉水来到异国,她早已想明白自己既身为一国公主,若要为家国安定而牺牲无可厚非,却未曾料到,大婚当夜等待着她的却是一具早已凉透了地尸体。

  她甚至还未来得及触碰那尸体一下,就有人带兵一脚踹开了寝殿的大门,不由分说就将她定罪下狱。

  当年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思考其中细节,如今再听人提起,什么蓄谋已久,什么刺杀,哪有人会在皇帝的大婚之夜不由分说的带兵闯宫?还能言之凿凿的说自己是勤王救驾?

  这分明就是那位“七皇子”为自己逼宫所找的借口!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冷嘉良将嘴巴里头那根嚼得已经面目全非的草随便吐了,没再靠着柱子,刚挺直的腰杆子一见到来人又像焉了的草杆儿一样弯了下去。

  “唉哟魏大人,您怎么亲自来……”

  “带走。”

  来人根本没搭理冷嘉良,只是冲身后的人摆了摆手。

  冷嘉良自觉闭了嘴。

  唐苡的手脚都还被铁链锁着,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将她架起来,套上黑色不透光的头套,拖出了牢房。

  赤裸地脚背和脚趾摩擦过粗糙潮湿地地面,本就已经千疮百孔地皮肤又一次破溃渗血,原本的伤口再度开裂,冰冷的血水渗入其中,痛如锥心。

  唐苡咬牙忍着没有出声,没过多久,似乎是下了几个台阶,冰冷潮湿地气息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干爽中带了些苦涩地木质香味。

  走在前面的那位“大人”打开了一扇门,抬脚走了进去,而侍卫在将她架进房间之后才取走了头套,快速便退了出去。

  对开的门合上,室内静的可怕。唐苡知道有人就在自己身前的不远处,审视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逡巡了几个来回。

  “陛下,看穿着,应该是当年南唐那位公主的陪嫁。”

  她没有动,她半合着双眼,听着那人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向皇帝解释自己的身份,胸中悲凉如波涛汹涌,几乎要将她淹没。

  “当年时间仓促,公主被行刑之后,又有乱党不断,她随行的几名陪嫁一直被关在黑狱之中,大约是……”那人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吐出两字:

  “忘了。”

  “嗤。”

  唐苡听见上位者笑了一声。

  “魏影,原来你也有粗心忘了的时候。”

  他似乎并不生气,语气里甚至还能听出一些兴致,“你也没想到竟然有人能在黑狱活上整整两年吧。”

  “是……请陛下责罚。”

  “前朝的剑不斩本朝的官。”皇帝摆了摆手,冲唐苡道:“抬起头。”

  唐苡依言照做,然而,只一眼她便又快速低头挪开了视线。

  明帝萧祁,她绝不会忘记那张脸,可她不能让对方看到自己眼中喷涌而出的恨意,当年那位她早已记不清姓名的侍女为她换来的一条残命。既未陨于牢狱之灾,便也决不能就此断送。

  她想活命。

  于是她匍匐在地,深深拜下。

  “和靖公主已死,奴婢既然已经来到北萧,那便生是北萧的人,死……也是北萧的鬼。”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一下一下重重砸在嗓子眼上,就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萧祁没有接话,她咽了口口水,继续苦苦央求:

  “求……求陛下,饶我一命。”

  “求陛下……饶我一命!”

  “安乐哭着闹着向朕要你,朕不想让她失望。”萧祁终于又开了口,“但如果你有不轨之心,朕碾死你比碾死一只蚂蚁更容易。”

  “是……谢陛下……不杀……之……恩。”唐苡将那最后一个“恩”字咬的极重,与将要喷薄而出的仇恨与耻辱一同嚼碎了生生咽下。

  “陛下,这恐怕不妥……”

  “一个女人而已。”

  她听见萧祁打断了魏影的话,十分的漫不经心。

  “既然安乐喜欢,给她玩玩也没什么,等哪天她玩腻了再杀也不迟。”

  唐苡闭上双眼,直到被人再次带回那间小小的牢房,她才背靠在石壁上,缓而轻的呼出一口气来。

  寂静与昏暗中,仇恨与悲愤如潮水般褪去,再没有什么别的情感与念想能填补这一片空白与荒芜。

  监牢外走廊上的火把燃的正旺,身前的地面上有一大片的暗红色的污渍,黑狱中常年潮湿,人血也难凝固,尽管经过简单的冲洗,血水顺着缝隙流走后,留下的部分依旧粘腻令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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