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延霆一语直中要害处。◎
东宫。
唐峻和柳阁老正在下棋,黑子落在金丝楠木棋盘上,手收得干脆利落。
柳阁老垂首一看黑子走势,劝诫道:“太子殿下杀招过于凶狠,失了仁德。”
不远处书案边传来两声轻笑,连易搁下狼毫说:“太傅此言差矣,自古为君者,哪个敢有妇人之仁?若对敌人心慈手软,岂不是后患无穷?”
柳阁老朝抬臂,朝明和殿方向拱手。
“当今圣上,以仁德治国,才有天下归心,四海升平。”她转眸凝视唐峻,耐心劝诫道:“殿下当分清何为敌,您的刀,不该向着自己手足至亲。”
唐峻面露不虞,一颗一颗拣走棋盘上属于柳阁老那些,被吞噬掉的白子,沉声道:“太傅德高望重,当分清您如今是谁的太傅。端午长巷刺杀,她要的是命!”
他心中如何不为难?
可周皇后手中捏着他的妻和未出世的孩子,他能怎么办?
他的确怀疑唐绮,但除了长巷刺杀谷允修临死前说的那些话,他更怀疑的是,后来身边人的推波助澜。
偏偏,最要紧的是他妻腹中的孩儿,他这辈子,大抵只会有这么一个孩子了!
这些话他无人可说,更何况,眼前这位他的太傅,乃是唐绮的恩师,自唐绮扳倒罗党,他便知晓。
他怎可能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不是他要唐绮的命,是形势迫人,他不得不为!若唐绮当真全心助他,端午之后,为何没有差人与他暗通内情?御林军的布防怎么会落到他人手里,唐绮没有给他只言片语的解释!
谷允修死那天,唐绮所说给他的交代,最后也只成了刑部堂前的辩驳,交代成了一句轻飘飘的疏忽,那都是空话。
唐峻将手中白子全丢回瓮中,内心复杂难理出头绪。
柳阁老并不知道唐峻心里的结,她二指间的白子犹豫不决,一时不知该如何对答,该给唐峻解释端午长巷刺杀的人,不能是她,她哪怕说再多,唐峻也会觉得她在帮唐绮,那句“是谁的太傅”,已然很明显了。
唐峻还是信了那些贼寇的话?
不,他信的或许不是贼寇的话,而是刑部,是姜国公、宋玥华等人!
柳阁老沉思推敲,片刻静默不语。
这时,连易起了身,拿起折子,吹着上头未干透的墨迹。
他走向须弥榻,郑重其事道:“殿下,臣已写好了。依照唐国律法,二公主私设地下赌坊、勾栏院、烟馆数十家,三司当依法将其收监,入大狱,审出结果再量其罪。”
柳阁老听得心惊胆战,手一抖,白子掉下去,在东宫大理石地面上蹦跳滚走。
唐峻站起来,整好被压皱的袍子,伸手招揽内侍,吩咐说:“太傅累了,请她去偏殿小憩。”
话音一落,人便拿了连易呈上前的折子,大步往外走。
柳阁老连忙起身穿鞋,杵着拐杖要追,被内侍伸手阻拦。
这可该如何是好?
成兴帝闭了寝宫大门不出,朝臣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太子监国,与中宫联起手来,二公主将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柳阁老追得急,被拦住后踉跄着跪倒。
她大声朝唐峻的背影喊道:“太子殿下!殿下!此事不可为啊!有伤天理!不光朝中群臣,各地州府官员乃至天下百姓都会大骂太子失德!太子殿下怎能忘了,前朝周氏所作罪孽!那可是您唯一的亲妹妹!她怎会害您啊殿下——”
这位昔日文武双科女状元,到底是已入耄耋之年。
她跪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老泪纵横,掩面哽咽。
一旁的内侍于心不忍,将她搀扶起来,她摇摇晃晃,对内侍劝解的话充耳不闻,只失魂落魄地呢喃着什么。
她说:“不对,那不对啊……东宫完了,唐国,唐国还是要落到外戚手里……还有谁,还有谁能帮殿下脱困……于家,于家会在这般危机时刻,助殿下一臂之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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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司共审二公主牵涉都内多桩不法买卖案,风声由大理寺丞暗报军机处,忠义侯于延霆收到消息,率先归府,寻了于红英共商此事。
于红英刚巧在用午饭,筷子才拿到手里就接到前院通传。
见她搁筷,荀娘子便也跟着她搁筷,从容道:“你先去吧,我等你回来再一道吃。”
于红英扬了眉,手在桌下拉她的袖子,说:“等我作甚?你饿了就先吃。”
荀娘子把袖子拽回来,面色平和道:“晓得了。”
自成兴帝深夜召见于家人那日过去后,燕姒把银甲军的竹哨交还回来,菡萏院里外由银甲军把守,荀娘子只要人在这里,就是安全的。
于红英走得很放心,随侍把她推到前院书房,门一关上,于延霆就着急道:“二公主这一趟,只怕要出事。”
桌上摆着于延霆脱下来的官帽,这老头儿遇到同他宝贝孙女有干系的难事,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焦躁。
于红英的手交叠在腿上,还在云里雾里。
“二公主又干什么了?”
于延霆将唐绮牵涉案件的事儿与于红英一番细说,摊手道:“便是如此,官家今早没有见她,现下太子监国,刑部是受的太子的意。”
于红英琢磨来琢磨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阿爹,你觉不觉得,此事有违常理。”
于延霆很苦恼,他挠了挠头。
“可不是吗?这二公主怎能如此糊涂,椋都里头赚钱的买卖那么多,她碰这些不干净的事儿干什么?太不像她的作为了。”
“呵,就算她没有碰这些,眼下各地州府旱灾闹得凶,有人伺机栽赃她也不足为奇。”于红冷笑着道。
于延霆听后,露出惊讶:“那你说哪里有违常理?”
于红英敛尽眼中狡黠的光,转头看书房的门,那边正对皇宫的方向。
“皇帝先前宣你我入宫,定下御林军的事,是为什么?是为于家尽忠,辅佐东宫的同时,也要保护二公主。他既心里挂碍立唐峻为太子之后,二公主的安危,那么,今时今日,又为何不见二公主,任由二公主身陷险地?”
“背离他希望子女和睦的初衷了。”于延霆一语直中要害处。
“正是。”于红英冷静自持,“若我料想得不错,他想在撑不下去之前,做个大局。”
于延霆还没想出来,眉头快拧成麻花了。
于红英看她父亲一眼,笑道:“阿爹想不出来?那我同您说说,二公主先前得罪过谁。”
于延霆当即答道:“罗家,三殿下,以及稽查百官那事儿,御林军俸禄的事儿,还得罪了中宫。”
于红英说:“对啦!宋玥华是三殿下的人,那么端午长巷刺杀,二公主身上的疑云,您怎么知晓三殿下没有从中捣鬼,而眼下二公主受天子冷落失势,大殿下对二公主出手,光为一个谷允修么?唐峻此人,是个爱憎分明又能忍辱负重的,单看他受中宫掣肘多年,也能看出这点。所以他绝对不只是为一个谷允修,他已是储君,那么任何人,都不能威胁到他登上宝座的路。”
于延霆若有所悟,想了想,忽然掀起眼帘说:“二公主失势,官家若撑不过病魔,东宫就能顺利登基,改朝换代!”
于红英透过书房房门的缝隙,窥见一缕白昼天光。
她微眯起眼睛,说:“越到这样的紧要关头啊,越是有人坐不住,阿爹,要变天了。御林军自端午后又暂充了神机营,那么这一局里头,还有了个至关重要的人,且看谁能先争取到他。”
于延霆颔首,又问:“既然是官家设的局,那二公主应当能脱困,咱要不要同姒儿通个气,让她此时不要乱动。”
于红英摇摇头,叹气后,答说:“不成呢,她若不慌乱,怎让中宫以为,二公主是真的身陷困境。咱们就做个局外君子,观棋不语罢。”
相隔不远的公主府。
燕姒没有于红英想得那般慌乱,她先让江守一去督察院找了青跃,又命澄羽去接宁浩水过来。
春闱高中之后,探花郎留待都中等空缺,后来被分派去的户部,宁浩水现在是户部检校,位居九品,在椋都里只是个芝麻小官儿,根本无人注意他,这倒是也让他落得个清闲,办事处画个档告假,进出都不太受约束。
澄羽带他进小院,燕姒马上便拉住他说:“事态紧急,我左右也想不出别的纰漏,只能想到这一处,你帮帮我。”
宁浩水随她一道走过院中小池,边走边问:“姑娘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儿了?”
周围有女使进进出出,不方便说话,燕姒就带着宁浩水穿过院子,上阶步入书房,泯静被留在后花园等青跃,是小竹过来奉茶。
主仆两个都没什么闲心喝茶,燕姒是神思不属,宁浩水则察言观色,就知她这副沉着样子是装出来的,不然不会火急火燎让澄羽把他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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