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灯打亮,江面上一目了然,五人有商有量,交谈着如何尽快到下一个大码头。
跟前的少年还沉默着,燕姒伸手摸了摸他糟乱发顶,转身欲走,一只手突然轻拽住了她的裙摆。
燕姒顿足回头,少年忙收回视线,用轻小声音说:“我叫宁浩水。我会开船。”
“嗯?”燕姒疑道:“你不是孤儿么?真会开?”
少年说:“我家落魄了。从小就学,都会。”
夜深人静,燕姒睡不踏实。
荀娘子与她背靠着背,她一动,也跟着醒了,问说:“你心中有事?”
燕姒翻身平躺着,忍不住问:“阿娘为什么放过船头儿?”
荀娘子说:“货船从通州鱼米之乡启行,过了鹭州,再过庆州、珩州,往上要去远北,边境将士们熬了整个寒冬,那边正闹饥荒,这是一船保命的军粮。”
她们要在庆州境内下船,船头儿乃东家长工,除却他,无人知道货物交托谁手。
燕姒叹说:“前舱有个船头儿收留的孤儿,同澄羽差不多大,今夜之事,我们走了就走了,船头儿回头找人撒气,他骨瘦如材又无长辈帮衬,只怕命如纸薄。”
此事是因她们而起,燕姒内疚,荀娘子很能明白,翻身回来抱住她。
“四儿。命如纸薄的比比皆是,总不能让我再养个半大孩子……”
燕姒说:“也不是不可,阿娘见多识广,可知道漕运宁家?那孩子说他家里落魄了,从小便学开船。”
“宁家么。”荀娘子默上片刻,“到底是个可怜的,明日让他随我们下船罢。”
次日风和日丽。
货船入了庆州最大的渤淮府码头。
一行人踏上跳板,荀娘子脸色瞬时惨白,驻足不再往前一步。
“阿娘怎么了?”燕姒侧身问她,视线随她而去。
骄阳下,码头上矗立着骑兵,他们身披银甲雄姿焕发,分成两个纵队整齐排列,护着紧要之主。
队伍前端,有一披裘女人乘坐着轮椅,身侧随侍撑起把红缨伞,为她挡掉刺目晨光。
【作者有话说】
捉虫ing
第16章 银甲
◎唐绮胳膊架上她半露的香肩◎
晨曦铺满陵江,屋舍炊烟高升。
小贩沿市吆喝叫卖,行人自觉远离骑兵队伍,步履匆忙迈入早集,一切看似如常,风中却隐含肃杀之意。
对于渤淮府码头来说,这注定是惊心怵目的一个早上。
燕姒不识得码头上这些骑兵,感到危险时,只心道哪方势力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便来截杀。
她正想要不要退回船上,忽闻远处一声尖锐哨响,随后码头各个角落冒出大量蒙面杀手,手持弓箭瞄准货船……
不对,也像是在瞄着骑兵队伍!
无数箭羽蓄势待发,红缨伞下伸出一只骨节纤匀的手,状似莲花风扬,女人往后轻挥,便是无人敢违逆的行动号令。
银甲骑兵分出一列迅捷排开,手中坚盾*高举,喊杀声顷刻高涨,骏马密集阻人视线,只有兵器相交的碰撞声,以及百姓恐惧逃窜的惊叫声,让燕姒辨别出来,这两伙人马已在正面交锋。
不论最后是哪方惨败,哪方胜出,这码头约莫都是上不得了。
燕姒挽起荀娘子的胳膊,附耳说:“阿娘,趁他们打得头破血流,互相牵制之际,咱退回船上吧。”
荀娘子回过身来,额上竟出了一丝细汗。
她面色僵硬,似有悲怆。
“没路了。”她的嘴唇启得生硬,微声啜泣道:“四儿,阿娘无能,对不起你。”
燕姒闻言如遭雷击,一时心烦意乱。
荀娘子转过身去往前走,单薄背影沐在日光里,反而显得落寞萧条,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如同脚踏尸山,足行黄泉。
江上风起,余下拱卫主人的骑兵,又分出一波加入作战。
轮椅被推着向岸边前行,红缨伞随之而动。
一行人登岸,荀娘子独自迎上去,待离得近了,朝伞下不良于行的女人道:“多年不见,你……”
“呵呵呵。”伞下响起银铃般的笑声,女人的手随意搭在膝上,“腿么,废了就废了。你打算让她跟着你,一辈子东躲西藏?”
荀娘子挺直背脊,眼底疼惜之色一瞬即隐,她语调淡漠地说:“六小姐既亲自来了,又何处能供我躲藏。不是已料到我会走水路至此登岸,前往椋都么?”
女人沉默不语。
荀娘子又道:“于红英。你就不能念在昔日情分,念在血脉之亲,为她谋条生路?”
“今日不谈你我旧情。”女人不自觉收紧十指,将裙衫攥起褶皱,“我如何不是为她谋条生路?她的生路在忠义侯府。响水郡的南城门阻截,望乡码头的暗夜刺杀,还有今日这些杀手,你当你真能保全她么?你以为你算个什么?只有于家,才愿意让她活。”
她句句诛人心,荀娘子辩不过她,便垂下手臂,自弃道:“是,我什么也不是。”
于红英。椋都忠义侯府六小姐,系于侯嫡出,最晚生的幺女,她的金贵程度岂是荀娘子能及。
眼前人顺了她的意,她总算不再出言伤人,语调中颇含急切,喜道:“她呢?快让我见见她。有两个,是哪一个?”
荀娘子颓然侧身,朝立在几步开外的燕姒招手。
燕姒尚在发呆。
下船后,她思虑良多。首先是骑兵主人的身份,这个不难猜,双腿残疾,能带私兵,除了椋都忠义侯府,于老侯爷那位唯一活着的女儿,不作他想。
再则是荀娘子话中之意,荀娘子说她们没路了,指的是她们暴露了行踪,或这些日子有许多人本就知道她们行踪,才会有沿途追杀的事发生。
可她觉得还有别的路可走。
江上前三日,她们是安全的,也就是说水路排查阻击很难。眼下她手中有宁浩水,如果随船而走一路北去,在某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换小船,离开唐国境内呢?
“小姐,娘子让你过去。”泯静从旁碰了碰燕姒胳膊,说话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也不知这二位长辈谈得如何了,燕姒心中主意已定,快步朝她们走去。
骑兵严防死守,在码头中间拉开一条界限,一边激烈搏斗,另一边也将暗中较量。
燕姒走近,于红英身侧的随侍抬高了伞。
伞下露出来一张气质凌人的脸,六小姐今年岁及三十有五,因伤腿退下战场,将养在府中多年,如今越发显得雍容华贵。
姑侄二人对视一眼,燕姒立即低头行了欠身礼。
“姑母,淑安。”
“好,甚好。”于红英脸上喜色乍现,激动得全身都在微颤,她说:“实在像,与五哥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当年可有椋都清玉公子之称,你承了他七分美貌!还好,总算是安然无恙!同我回了椋都一切便好!哈哈哈!”
她突然大笑,身后骑兵面上虽纹丝不动,心里头却不由得感慨不已,有多久没听到六小姐如此开怀了?久得无人能记清了。
燕姒心中在同她笑,神情则显得恭顺胆小,低声道:“多谢姑母大老远赶来相救,这一路上,姑母您辛苦。”
于红英止住笑声,诧异地注视着燕姒,那探究的目光落进眸中,似要径直看入人的心底。
她顿了少倾,忽又像不悦般说:“你嘴比你阿娘甜多了,就是性子养得畏畏缩缩,不讨人喜。”
燕姒颔首,眼睛里噙泪,更是胆怯道:“姑母……这些兵好生威武,我有些怕。能不能让他们退远一些?”
于红英倒是干脆,直接朝身边挥手,“让他们退出两丈。”
随侍应后去了。
燕姒神色稍稍缓和,稍抬了一下眉眼,随即很快垂首,只用余光去瞧轮椅上的女人。
“看什么?”于红英饶有趣味地问。
燕姒状似羞怯道:“姑母金贵……我见之心倾,想……想看仔细些,侄儿斗胆,可否近您身侧?”
于红英眼神闪烁起来,重燃兴奋,笑道:“来,你走近来。”
她朝燕姒伸出手,燕姒便欣喜地握了上去,近到她跟前,另一只手把在轮椅椅靠上。
“小丫头,你意欲何为呢?”于红英似满含着期待。
燕姒被她身上透出的威严压得透不过气,这事办不好,很有可能会血溅当场。
轮椅上的手已如水蛇般滑下来,燕姒指间银针锋芒毕现,尖锐针头稳稳贴在于红英脸侧。
“姑母,得罪了。”燕姒笑容明媚,“我不能送您回椋都,还要烦请您,放我们离开。”
于红英的手软嫩娇柔,人握之,压根儿想不起,她曾是披甲挂帅征战沙场的女将军。她对燕姒说不出是喜是厌,但燕姒能明显从她的情绪中感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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