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尧抬起一只手,让风穿过他五指之间。
“绣春刀不靠风来助长攻势,但有类软剑,是可借助风势的。”
于徵不得其解,“怎么说?”
明尧摸自己的佩刀,目光落在刀柄处。
“统领大人出身辽东,已见识过最彪悍的烈马和最凶猛的雄鹰……”他将视线收回来,凝望于徵错愕,“您奉命点兵出行,所奉的是大柱国之命,为于家小主人效劳,您会让御林军护长公主么?”
于徵瞳孔收缩,目光中隐含着探究。
“皇帝不动于家女,御林军的刀便不会出鞘。”
她答得坦率,明尧早有先见之明。
于徵看到这年轻校尉持缰而笑,在其垂眼之时有了新的猜测,心头大动,不可思议地道:“你难道想……”
明尧握紧刀柄,很是抱歉道:“请统领大人允属下独行!属下……是殿下的将!”
于徵微怔,她道:“此去……你再无后路。”
明尧郑重点头,重复道:“请统领大人,允属下独行!”
在急促的风声中,于徵再看他一眼,随后释然道:“如你所愿。”
明尧躬身:“多谢大人!”
高壁镇码头堤岸边。
游船上的橹手协力搭起跳板,项一典坐在甲板上擦着他的刀。
神机营一名小将走上前来,弯腰递给他一壶烧酒。
项一典抬手接住,见人眼眶发红,笑问说:“怎么着?风把你眼睛吹涩了?”
小将扁嘴,不自在地道:“总督大人,您是不是要弃了我们?”
船上寥寥三十几人,全是项一典多年培养起来的心腹,他把前朝项家军存续的实力留在了岸上,那是属于边南守将最后的星火。
眼前的孩子不过才二十出头,虎头虎脑,说起话来也还有些孩子气,教人心有不忍。
“卖命的么。”项一典昂首灌了一口烧酒,此酒极烈,辛辣碾在喉头,教他呛了一嗓子,“哈哈哈!我不是你主子,你卖命要为唐国皇室卖,为唐国百姓去卖!”
小将不理解他的意思,还在执着地说:“您就是我的主子,我们神机营的主子!总督大人,您不能不要我们,自己一个人去!”
“瞧你这话说得。”项一典挥动手中刀,粗声调笑,“爷就像个负心汉!滚吧滚吧,你们要是没了,我他妈活着也是没了,你懂个蛋啊!”
那小将杵着不见挪动脚,项一典歪身喝酒,本不打算再理睬,却见他身后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逐一涌现。
神机营的人都朝项一典这边过来了,个个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模样和他别无二致,还真不愧是他带出来的人。
他倏地当风大笑。
“傻犊子们!”众人听他大笑后说话,他扶刀撑站起来,高出眼前小将许多,身形笔直,不知是晨曦的光为他描起了红,还是酒劲催热了脸,他容光焕发朗声道:“长公主要是没了,这大半个唐国不久也将要没了!!!”
湖面浓雾正在迅速消散,他的声音飘过甲板,遥遥扩出空寂。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2]……”
他是如此伟岸,又如此渺小。
-
内舱静谧。
昭太妃还没有起身,云绣把烛灯灭了,轻手轻脚点起香。
幔帘后面的两人紧紧牵着手,悄然等候着。
飘起来的香是松桂熏香,轻烟透过细沙,让人如置身元福宫中的静心堂。
游船上没有长史白屿布置一手巧妙的避音装置,外头男子粗狂声音隐约传过来,唐绮便知道,这一时静谧到了头。
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拉着燕姒,对着幔帘屈膝跪地,朝昭太妃叩首一拜。
广袤辽东留不住纵马弯弓射雁的女郎,这天下由始自终是唐国皇室掌下棋局,困住杨昭的不是成兴帝,更不是椋都皇城重重高墙,而是那个,在流觞宴上为她拍手叫好的闲王唐兴。
里间无风无息。
唐绮拉着燕姒起了身,她隔着幔帘和垂帷看不见榻上母妃,只在心中喃喃自语。
“母妃,这一次,儿臣又要违背您的意愿了。”
身侧人似安慰一般捏了捏她的手指,高壁镇外风萧萧,游船已经靠了岸,良将待发,埋伏众多,等待她们的将是什么不言而喻,可也还好,还好她寄情从未错付,来得分外值当,只因即便穷途末路到了有性命之忧的地步,也还有人愿意与她共进共退。
有人信她。
信她能在困境中披荆斩棘。
【作者有话说】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1]:出处《南齐书王敬则传》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2]:出处《龟虽寿》曹操东汉末年
第214章 搏杀
◎“陛下,该动了。”◎
晨光尚未大亮,唐绮携燕姒出了船舱,外头天空雾蓝,轻烟浮于碧水湖面,远侧可见青山与碧水相交蜿蜒流长的接驳线,孤鹄独飞,冬意御风悄然而至。
燕姒临风瑟缩了一下肩膀,目光眺望出去。
唐绮斜垂下首,先看了看她,又随她的视线而动,所见与她相同。
她们并肩往前走,神机营的将士们为其让开道,项一典便跟随在后,三人前后迈步踩踏跳板,一步一步,迈入唐峻所设下的连环陷阱。
堤岸寻不到野草,潮湿的石板道向码头出口延展,上面的凹凸已被岁月磨平棱廓,只剩下深浅不一的斑驳。
那是百姓来往碌碌之迹,昭示天子脚下,这是一片安宁乐土。
唐峻当了天子,在唐绮的助力和退让过后,独登高台,可他没有彻底放下对这位妹妹的顾虑。
但凡违逆九五之尊的意,就绝无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要她死。
哪怕他们是骨血至亲,曾有过深厚手足之情。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兄弟阋墙,让本来安宁的乐土陷入生死惨局,必须足够心狠手辣。
唐峻将要做到。
帝王都该这么冷酷无情。
唐绮静听着风声,双目遽然警惕,她每走出一步,心脏强而有力地搏动一下,身后只有项一典,这宽阔码头毫无遮掩,她无需细看,就能猜测到皇帝车架停在哪一处。
码头左边设着一排简陋的屋舍,早集摊子有章有序陈列两侧,屋顶不见百姓人家的袅袅炊烟,道上没有日出而作络绎不绝的行客,一切静得不同寻常。
唐绮边走边注意细微之处,一手牵着燕姒,一手放在腰间折扇剑匣关窍上。
没走几丈,她牵起唇角轻笑出声。
燕姒紧张到手心都是汗涔涔的,小声询问她:“殿下笑什么?”
数月前周氏宫变落幕,唐绮同唐峻一起处决周淑君,他们出城后追至百姓营生的茶棚,因事情要办得隐秘,无法提前清走路过歇脚的百姓。
“当时,我同大哥意见相左。”唐绮对燕姒道。
燕姒看她在笑,再看周遭空无一人,悟出了结果,她道:“大哥最后还是听了你的,没有清缴茶棚内无辜性命。”
“他把那些话记在了心里,”唐绮颔首:“今日,他是早有有备而来。”
风声掩盖唐绮话中情绪,她们步伐轻快未曾停,很快已走到了早集中间,再往前不远,就有神机营队伍提前埋伏在屋舍内。
燕姒不由自主发颤,唐绮感受到她颤抖,以为她心里生畏,继而把她的手牵得更紧。
“无须怕,此刻,到处都有眼睛盯着我们呢。”
唐峻到底会不会先出手?
燕姒无从知晓。
唐绮也无从知晓。
她们都曾了解过唐峻,此刻又都觉得眼前蒙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看不清。
为什么看不清?
一环扣一环,唐峻疑心唐绮,不愿放燕姒随她离都,能推断出唐绮每一步踏在何处,提前打乱唐绮的计划,让唐绮从隐于背后暗度陈仓直接改为眼下的现身而至分庭抗礼。
他能做到这些令自小对他熟稔的唐绮感到诧异,也让燕姒心中疑云渐起。
倘若唐峻本就有如此深的城府,岂会受周氏蒙蔽多年认仇为亲?
倘若唐峻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爱憎分明的兄长,岂会步步紧逼唐绮到了如此地步?
怀揣这样的疑惑,妻妻二人脚下仍旧未停。
因为她们知道眼下最明朗的一点,高壁镇码头设伏,棋局已布好,此战必打。
唐绮不愿再退。
那迈出的步伐坚定无比,是她忍辱负重这些年承受的所有愤懑和不甘!
“他会在哪?”燕姒在唐绮身侧轻声问道。
唐绮猛地抬起头,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码头出口右侧,粗壮老松挺拔而立。
她的眼神凌厉如利剑出鞘,朝那边直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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