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该是越发明媚动人的模样,越是离得近了,那薄衣单裙在亭中茕茕而立,竟越显得那么孤寂。
唐绮终于在十步外翻身下马,沐春风回鞘,相隔不远的银甲军静候,这一隅是特意留给她们的。
她往前踏出了一步,眼角余光乜见碧水湖上的军船撤离,下水的银甲军正摸索着登岸。
这个瞬息,她突然生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心酸,强烈的预感爬满四肢百骸,让她第二步被绊住,很不好,那预感甚至可以说是糟糕至极。
亭中人面朝她而立,轻抬着下巴,投来一道难以言喻的目光,那目光里含着浅淡的笑意,笑意却未及眼底,更像强作欢笑,忍着些什么极端的痛,还必须作出来给她看。
她还是跨出了第二步。
在天地苍茫、霜露消散的冬日清晨,晨光斜照于她身上,本该带来暖意,又被微风拂得半点不剩。
视线相交,她们彼此的眼神里,都带着深深眷恋。
只需要这么一个眼神,唐绮就意识到了。
小狐狸要留下。
她不会跟着她走。
而在天光微亮之时的不久之前,她们才并肩作战穿梭刀光剑影,共赴过生死,共对过来敌,早就说好的,要共进共退……可是她心里又一清二楚。
是她先骗了她的妻。
她先抛下的她。
不论是为一线生机还是别的随便什么缘由,她先用她赐名的剑斩断游船的缆绳,她先送她妻上了离她而去船。
分明已经拼尽全力,诸如在家里提前排兵布阵,诸如在船上彻夜相谈对策,她都是奔着与她妻长久相伴而去设想的,甚至要更早,早在送楚畅、东方槐等人南下,早在宫变结束的那一刻里,她就想好了,要带她离开这方囚牢。
临行前,却没能抵过一个缓兵之计的决定。
她很懊悔,于是……
第三步、第四步以至于接下来的第十步,她不再迟疑,而是用尽余下的所有力气,急不可待地朝亭中飞奔而去。
唐绮上了阶,袍摆尚未归于平静便迎到她分外熟悉的怀抱。
风声共流水声细细倘过。
燕姒张开双臂,接住了她。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9章 临别
◎这个吻与过去任何时候都有不同。◎
在相拥的一刹那,燕姒双肩几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
她屏住呼吸,想让唐绮身上的味道印刻进她心里。唐绮没有说话,微风将她额前的碎发掠向后,她的下巴轻轻贴在燕姒发顶。
两人结结实实抱在一处,那些守卫在不远处的银甲军和静候的曹大德等人,几乎不约而同转过身,不再窥探。
静默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很久很久,又或许只有短暂的几个瞬息,唐绮感受到隔着布料传来的仓促心跳渐渐回归平复,怀中人往后仰出些许的距离,抬起头仰视她。
燕姒的眼睛里泛着水雾,像经年累月之后的蓦然回眸,又如同响水郡初见,那夜茫茫雪景中沧海一粟,唐绮想无从分辨清楚,又无比清晰地知道。
她听到低哑的声音自下而上,带着尽力隐忍克制的意味。
燕姒说:“殿下,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燕姒的手从身前环到唐绮后腰,轻轻环抱住她。
唐绮顷刻红了眼眶,咬着唇使劲摇头。
“不……”她近乎哽咽,“不是……怎么就没有了……”
燕姒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喉咙,在爱妻这样的哽咽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哪怕一个字。
但是她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再不好好说会儿话,只怕今日过后,许久不得机会。
她扬着脸,压下心头的钝痛,深吸一口冷气道:“你要好好吃饭,莫要挑嘴,南边没那么多面食,米饭吃着吃着,也就会慢慢习惯……”
“你要睡足觉,莫要熬夜在灯下看书,伤了眼睛,以后看不清我的样子……”
“鹭城虽不如椋都寒冷,天凉时也要穿厚些,及时添衣,常备蓑笠,莫要淋了雨,着了凉……”
“景军凶……”
唐绮就是在这时候抬起燕姒的下巴,俯身吻住了她。
这个吻与过去任何时候都有不同。
唐绮不愿意闭上双眼,她微垂眼眸,仔仔细细看着燕姒。
想要把这女人的模样镶嵌在骨肉血脉,今后分别的日子里,每每思念侵袭,就能无比清楚地回忆。
于家姑娘从父,眉间有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清隽,眼中是盛得满满当当的星河,尽管她在亲吻时仰首,眼尾仍然犹似凤翼,飞垂下去的弧度恰到好处,形成无法掩饰的富贵气。
因为仰首的原因,她细腻如玉的长颈绷出隐约的筋骨,颊边、唇上的柔软,和内藏的坚毅巧妙地融为一体。
她巧言、擅辩,能思,聪慧过人。
可她今日又叫唐绮见识到了不一样的那一面。
她用最不起眼最平凡的话语,为唐绮送别。仿佛她们不会分开太久,仿佛短暂的分别只是悠长岁月里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她只是说了明明从未说过又好似说了无数遍的闲话。
就像高壁镇上、响水郡里,乡野田间,那些平头百姓寻常夫妻,一个要出门劳作,另一个要留下来照顾家小,临走前煨一碗热汤,交付细心备妥的行囊,依依不舍又习以为常地告别。
要出门的那个纵使有千万般的不舍,化成绵长的亲昵,通过沸热的唇舌传递过来,也会在触及柔软和坚毅的这一刹那,清晰地感知到她还没有说尽的那些话。
你尽管去,我等你归家。
心海热浪翻涌,潮汐来来去去,唐绮就是在这万千愁绪里逐渐缓和过来,理智重回,吸着鼻翼强忍下了那些猝不及防的痛。
她的手抚上燕姒脸侧的黑发,指尖轻触,是她化不开的爱意,解不掉的结。
唇角的热意散开,燕姒抽回一只未伤到的手,与唐绮做了相同的动作,她如待珍宝,轻捧唐绮的脸,极尽温柔爱怜地抚摸她的妻。
“前方是霜雪刀剑,沙场光影凌乱,唐绮,你为我……”千万保护好自己。
话未说尽,唐绮的手指已抚上她淡红薄唇,额头随之抵过来。
“等我凯旋。”唐绮截断她的话,沉默少倾,倏而又道:“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燕姒摸着唐绮的脸颊,指腹的触感有一些突兀,这是唐绮在拼命克制,离别苦,才抓住的东西又要放下更不易,唐绮面部的筋肉因为克制而变硬,这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着实让人心如刀绞。
那刀子已经捅进心窝了,翻绞时里面顿时血肉模糊,燕姒却还是仰首凝望她,在近及咫尺的地方,露出明亮的笑容。
唐绮看到她眉眼唇角的笑,眨眼间过尽千帆,许多曾有过的疑问全都被尽数瓦解,她看明白了自己。
无需多言,困顿里之所以欲念丛生,绝境时之所以疼痛难忍,只是因为那些隐秘的情愫,不知从何时、何处、何地起始,已密密麻麻渗透了她的心。
她亦是笑了起来,垂下的头轻摇了三两下,像是释怀,又像是讽刺地笑着呢喃:“太蠢了,太蠢了……”
燕姒不知她想到了些什么,这样介于顿悟和迷茫之间的笑意,让燕姒一时琢磨不出来,贴在唐绮脸侧的手指动了动,燕姒问她:“什么太蠢了?”
唐绮在心里想,是我太蠢了,才会明白得这么晚。
她又摇摇头,那唇边的笑绽放开来,再将人紧紧摁入怀里,温声道:“一定等我。”
燕姒的脸埋在唐绮心口,听着那熟悉的心跳声,愣怔着点了点头。
微风送来薄雾,将问心亭里相拥的璧人轻柔缠绕,她们静静地抱在一起,潜心汲取着彼此身上再熟悉不过的气息,这一抱,便算好好送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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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徵打马赶到时,于延霆正立在岸边往碧水湖里踹石子,等亲随替她牵住马,她立即踱步过去:“大爷爷,小心失足跌下去。”
于延霆一回头看到她,咧着牙笑。
“不能够,你大爷爷还没老眼昏花。”
于徵自小没见过于延霆几回,按理说两人并不算亲厚,这数月相处下来,慢慢才彼此熟悉,无外乎于延霆平日对家中小辈没什么端着的架子,叫于徵也爱跟他贫贫嘴,心里有了什么话,也愿同他坦言。
祖辈两个沿着岸边走,同样质地的皮靴子磨着潮湿砂石。于徵指了指问心亭那边,问说:“作别?”
于延霆摸了把被雾气润过的胡子,“你反应倒是快。”
于徵浅笑道:“那些穿金甲的撤走,军船也不再强攻,后头跟着的小尾巴也散了,无外乎两种结果,若是我们都希望的那种,这两人就不会在此滞留。那只剩下我们都不希望的那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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