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静瞪大一双杏眼,张口半晌才道:“姑娘??”
燕姒背对着澄羽和宁浩水,并未看到这二人不约而同对着泯静狂使眼色打手势。
这会子太阳爬到头顶,泯静无措地站在原地,立时吩咐小菊:“姑娘回来了,去叫方嬷嬷再做点吃的……”
小菊听后,急急忙忙跑了。泯静瞥着燕姒愈见苍白的脸,心念电转,避开诸如“您为何回来了”、“殿下人呢”等敏锐的话,绞尽脑汁斟酌着道:“姑娘饿不饿?前个儿的野蜂蜜酥饼还有些,奴婢先去给您拿点?”
燕姒神色依旧很平静,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下巴。
泯静又看她身上的宫装,微散的发髻,接着说:“先洗洗脸么?洗洗脸暖和,用过饭,再泡个热水澡,奴婢给您重新梳头,换一身……”
廊子上空荡荡的,唐绮之前想带燕姒离都,不过是一夕之间,府中人散得所剩无几,就这么突然。
往日的欢声笑语不复,泯静叽叽喳喳的絮叨,并没有把那种冷清驱散,反而越发突显。
燕姒有些呆滞地附和泯静,嘴里答的到底是什么,连自己也不晓得,她只由人带着上廊子,一夕之间,旧景里缺失了对她来说最重要的部分。
在几个心腹面前,她向来是不怎么深藏情绪的,此时此刻这般隐忍,只是有个声音在心底不停重复,仿佛是另一个看不见的自己,在不停地告诉她。
“你要振作。”
“你还有许多许多的事要去做。”
于是她一面体会生离的痛,一面把自己从伤怀中剥出来,冷眼旁观,然后佯装一切如常。
但不管她如何伪装,跟在她近前的泯静等人,都能轻而易举发现端倪。
姑娘很难过。
这是泯静、澄羽和宁浩水三人都能一眼就看出来的,他们对此毫无办法,尽管他们都一致想要去哄人开心,可能做的实在微乎其微。
宁浩水脸上不大高兴,澄羽见他几次想要开口说一些什么,实在怕拦不住了,只好连拖带拽把人往后厨带,说是去给燕姒烧热水,让她泡一泡。
两人出了屋转向后厨去,一离开燕姒视线,宁浩水便瞪着澄羽:“为何不让我说话?”
澄羽捏着他脸,略显吃力地搭住他肩膀:“让姑娘静一静吧。”
事实上他们这些做奴仆的,又真的能劝什么?今日之事,怪不了唐绮,他们都清楚,唐绮尽了力了。
宁浩水心里闷,回头幽幽看了那屋门一眼,只能默默叹息。
午膳时,燕姒已经洗漱过,掀起新换的缂丝马面裙裙摆,坐到她常坐的饭厅西侧。
对面的位置空空如也,她视线闪躲,没有焦距地投在碗筷上。
泯静在布菜,仍是尽力而为说着哄她欢喜的话:“方嬷嬷做了姑娘爱吃的……”
布菜的手将碟子一道道放上圆桌,说起菜品时泯静还在偷瞄燕姒的反应,不觉自己很快摆好了盘。
一小盅银耳燕窝就放在燕姒的碗筷边,跟前是萝卜炖羊大骨、蒸南瓜,以及前两日才吃过的八宝粥,余下还有两道面食。
白面做出来的食物光滑柔软,落在人眼里却变作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勾子,将一些不用尽心去记就已无法忽视的痕迹勾出来。
等燕姒再回过神,带着淡淡咸味的泪已滑至唇边,顺着微开的唇缝钻入舌尖。
身边伺候的人顿时手忙脚乱,宁浩水低声说着些什么,他好像和澄羽争执了两句,泯静从旁在劝和,但燕姒都听不见。
片刻后,饭厅外面似乎来了人,泯静牵头说了几句,将宁浩水和澄羽叫了出去,她自己留下来善后,桌上的面食很快被收回了食盒,不再让燕姒看见。
饭厅外边。
小菊领着门房停在台阶前,原想要上阶,又因之前泯静嘱咐不得打扰姑娘而犹豫不决。
恰巧宁浩水和澄羽一前一后的出来,她如获大赦,立即唤住一左一右要各自走开的人,禀说:“忠义侯府的马车到了,是来接夫人的。”
澄羽先顿住脚回了头,眼里滑过一丝踌躇,接着是宁浩水转身,神色较澄羽更为复杂。
小菊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来来回回,愈加茫然:“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忠义侯府来人,总得禀告姑娘,但眼下两人刚就后厨没交代好闹了几句,又知主子正难过伤怀,谁都没有先自告奋勇挪步。
他们尚在犹豫不决,饭厅的门突然推开了,只见燕姒从中走出来,白净的脸上泪痕尽失,已经看不出任何喜怒。
二人行过礼,还没说话,她抢先道:“浩水和泯静留在府中,澄羽随我去一趟。”
那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疼痛被一言盖过,走下台阶的脚步变得沉稳,宁浩水就靠顶梁柱站着,目送他家姑娘的背影远去。
经历过许多,她也变了许多。
好歹,好歹她不再像夏末宫变时那般失魂落魄,她不得不成长。
唐绮出征,都中局势彻底尘埃落定。
忠义侯府的大门敞着,于延霆入了宫还未归,午时唤燕姒回府的是于红英,她身边那个总跟着的随侍来迎的人,入府后把燕姒往清玉院里领了去。
满庭萧瑟,一切回归原处,悄无声息的变化藏入脚下每一块石板之间,于红英的轮椅停在堂屋屋檐下,不知等候了多久。
这里许久没有住过人,却连一草一木,都经人悉心照料过。
“姑母。”燕姒走到近前矮下身来,“是宫中来人了么?”
唐峻让燕姒入宫伴凤驾,这桩事燕姒还没说,她原想不会这么快,侯府的马车已接了她回来。
正好,她亦有许多事理不清头绪,想要跟于红英请教。
于红英这次一反常态,等人见完礼,却并不问昨夜至此时都发生了些什么,似乎压根儿不想提,她直接朝燕姒摆了摆手。
“容后再说,你先见个人。”说着,轮椅碾着木阶转动让至一边,堂屋里的人翩然走了出来。
燕姒眼前倏地一热。
风起满庭,在分别近两年的这天,荀娘子一身素衣与她相逢,记忆中慈和的眉眼依稀如昨。
这是燕姒重新睁开眼睛所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她焕然一新的来处。
她们莫名其妙做了母女,相处的日子只有短短的数十日,在燕姒入于家族谱那日,迫不得已地生生分离,再之后便是每月一封家书,刚刚熟悉的亲长只能呈在纸墨上。
而今相见,却突然像是隔了不知多少岁月。
人生万般种种,不过转眼。
荀兰步伐又急又乱,她迈向女儿的每一步都那么迫切,而那孩子不知又经历过怎样一番境遇,直到她的迫切落到实处,她握住孩子冰凉的双手,心疼得无语凝噎。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地发不出声音。
有人离开,有人归来,离开的人,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于红英想这样告诉燕姒,用了这样仓促的方式,不想弄巧成拙。
母女别后重逢,荀兰尚未说出片言片语,突然一声惊呼:“四儿!!!”
于红英随即看到,那个她带了整整一年的小侄女,单薄的身躯突然一震,大口鲜血呕出来,喷洒出去星星点点,瞬时染红了荀兰的白衣。
清玉院里乱了,女使婆子脚跟不沾地,忙进忙出,请郎中的请郎中,烧热水的烧热水,熬汤药的熬汤药……
荀兰陪在床榻前,握着女儿的手久久未发一语。
又过了些时候,于红英让随侍推她出门,经过院中青池,她的手突地按住滚轮,扭头看向池中枯败的芙蕖。
随侍不得其意,想她还担忧,便低声宽慰道:“主子慈心在内,小主子会没事的。”
晴空无云,冬阳送暖,于红英伸手掬过阳光,却似乎感受不到任何慰藉。
她停在石桥上良久,那手收回袖中,神色莫名地呢喃了一句:“不得常相守,不吃离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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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暮,月光被云遮掩,隐在烟中。
一行人策马奔过林道,为首的明尧调转方向,驱至唐绮身侧道:“殿下,前方有村落。”
他们的人分散开了,为避耳目,留在唐绮近前的只寥寥十几好手,住在沿途镇子上,依旧是惹眼。
唐绮闻声往前看,越过田埂,矮山下零落星火。
她朝明尧点头示意:“今夜先在此地歇脚。”
村落不大,再往前是衍州地界,坐在交界处的百姓日子清贫些,有外客来难免热情,明尧打点好一切,带着唐绮借宿村长家中,其余人就闹哄哄笑呵呵的村民们瓜分拉走。
连续赶路带来的疲惫不明显,唐绮坐在矮木凳子上,望着满桌子乡野吃食,闻着面饼热腾腾的香气,没什么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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