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先生,我办坏了事……”
江平翠赶紧把人扶到圆桌边上坐下,搁下灯说:“王爷不急,您慢慢说。”
唐亦道:“金羽卫白日里围了城西柳宅。”
江平翠道:“她已穷途末路时日不多,王爷何须惊慌?”
唐亦声音发紧:“是、是,可我昨夜去了一趟柳宅……”
江平翠瞳孔收缩:“下毒的事早叫送炭火的办妥了啊,您去那里作甚?”
唐亦闻言缩起下巴,避开江平翠的视线,小声道:“召谍令。”
唐国开国数百年,谍报机构从最初的民间江湖组织,慢慢落到朝廷手里,几经辗转在成兴帝父亲打出的太平时代化为乌有,仅剩的后辈全都重归民间隐姓埋名。
柳阁老手里的召谍令,后来重组了这股力量,景军如今轻易奈何不了鹭城,其中也有这个原因。
要想拖延唐景战事,召谍令的确重要。
只要谍报机构不能及时将景军机密送到唐绮手里,再加上唐绮和皇帝之间的嫌隙,她来年定会被拖死在边南,谁让一整个周氏派系庞大,多年盘桓成唐国跗骨之俎,到唐峻登位已经耗空了国库,穷得打个守卫战都要求爷爷告奶奶呢。江平翠多年侍奉周淑君,深知其中厉害,要做亦亲王谋士图江山,这才借楚老夫人的手暗害柳栖雁,为的无非稳扎稳打。
但……
江平翠深出一口重息,道:“召谍令拿不到就拿不到了,起码人之将死,再难调动深入景国的唐谍,等她命归尘土,此物落到官家手里,也不会便宜长公主,效果是一样的。”
唐亦干咽着,说:“先生……”
江平翠眉心一跳。
唐亦眼皮不住地颤抖:“楚可心赠我那块镌刻着‘楚’字的玉佩,遗落在柳宅里了……”
【作者有话说】
每逢佳节倍思亲[1]:出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唐王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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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合作
◎“那就让唐绮来偿”◎
当初江平翠选择唐亦,原因有三。
一是罗家泼天灭门血仇,这孩子能咬牙忍下,他识时务能屈能伸,没有在得知丧母真相后失心疯,拿鸡蛋去硬碰石头,虽说智力不及其兄姐,武力更是没有,好在耳濡目染重文轻武,易为江平翠掌控。
再则他被罗家当储君培养多年,纵使表面跳得活跃的那些寒门罗党被清缴,暗中还余下一波沉得住气的智者拥趸,这些势力散在各处州府乃至椋都犄角旮旯,待将来启用,势必事半功倍。
三是很可叹的一点,她也没别的可选了。
说到底,她江平翠求的无非是一个名垂千秋,好让当年赫赫威名的谋士江家不至于到她手里彻底没落。
这些来历和计算,在周淑君放她出宫,她转投当初的三皇子府时,就已经向唐亦坦诚了四五分。
要不唐亦拿什么来信她呢?
于是便有了后来唐亦在她面前敬而有礼,凡事必不隐瞒全数先打商量,几次背后设局推动朝局方向,都是按江平翠的意思办下来的。
唐亦很听她的话,可唐亦并不是表面上看着那样八风不动。
直到此刻,桌上的烛灯照亮那一双眼睛里无法隐藏的惊恐和慌乱,江平翠才暗自心想——
也不是那么绝对地听话。
江平翠一寸寸想着自己选择的来由,打量着这个如今已经被封了亲王的三殿下,他眉宇间竟还存一股少年气,先前遭逢的变故并没有像寒冬的雪落满全身,冻得人刚毅沉稳,反而是经年磋磨出的怯懦暴露无遗。
他把自己如何趁半夜无人时潜进城西柳宅,如何苦口婆心跟柳栖雁争辩孰是孰非,又如何无功而返,这些经过全都倒豆子般说给江平翠听,直到他说完临走时衣带不小心挂在窗扉上,脚下发出的动静已经惊醒偏房陪侍的婢女,以至他慌忙扯了一把快速逃离。
“玉佩,大约、大约就是那时落下的。”
这一句匆匆结尾,本该是椋都最寒冷的冬夜,他却已经口干舌燥,喉咙生火了。
江平翠细听过这长长一段絮叨,不用想,也能知道他为何此时才来告知这件破事儿。
究其根由,无非是前几次江平翠交代的事他都办得漂亮,如今以为自己能担得起些担子,才自信满满走了一趟柳宅。
结果显而易见。
自信过头的亦亲王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留下致命把柄,无功而返就算了,这一整日,他定然是被那垂死之人的固执杀了锐气,浑浑噩噩想不明白到底差在哪里,恍恍惚惚到陪楚可心去楚府过大年,保不齐这傻小子都不是自己发现玉佩丢了的。
“江先生?”
见江平翠只兀自看着他不作声,唐亦更慌了。
柳宅的下人即便是在为主子侍病期间,那间寝房也被打扫得干净整洁,可见没人忙里忽视杂务,只要今天打扫的人捡到那玉佩,他的头就已经该别在裤腰带上了,何况说,金羽卫围了柳宅。
但凡有个万一,他那个皇兄并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
想到这些,唐亦才这般慌不择路,一心只望江平翠给想个出路,好让他避过这一劫。
江平翠已经有几分后悔了,唐亦看她越发淡漠的神情,七上八下的心再也平静不了,连那最后一点皇室尊严都差点弃之不顾,恨不能当机立断跪下叫声姑奶奶。
好在他还没做出这等惊天动地的举动,江平翠适时齿关一松,道:“王爷深夜归府,先想出个理由,明日好将楚家搪塞过去,再来便是立即寻一位能工巧匠,仿出一枚玉佩,务必要快。”
唐亦“唔*”出很轻的一声,忙道:“可那是一枚白玉司南佩,现要趁做,不好寻到合适的料子。”
幸而还没到脑子完全瘫痪掉的地步,江平翠总算找回一点“亦亲王还有得救”的心思,低声提点他道:“白玉算什么稀奇?楚谦之是先帝肱骨,年年边陲附属小国送来的贡品都有赏赐到他手里,他的嫡女出嫁,妆奁里少不了有,王妃平日心宽,偶尔遗失个一两样小物件也不会挂心。”
唐亦低眉顺目地听完这些,僵硬了整夜的肩膀终于如释重负地塌下来,稍微安下神,再三道过谢,才起身离去。
他前脚刚走,门刚掩上,西侧的窗户便溜开一条缝,而后被整个掀起,先前的访客去而复返了。
江平翠被灌进来的冷气冻得狠狠打了个寒颤,心绪错综复杂的同时,脸上血光褪尽,当即起来就要跪。
来人黑袍裹身,兜帽挡住大半张脸,一双妖冶红唇开合,带着十足的揶揄笑意,道:“不必,我与你可为盟友。”
江平翠听到细微的铃铛声,在巨大的压力面前呼吸都开始生硬,只低语道:“晚辈方才已向您说清了……”
其实没说完。
此人是突然造访,唐亦也是突然归府,是其提前洞察了急促的脚步声,才暂且先行别过。
这会子唐亦去找补自己捅出来的窟窿了,听了一耳朵墙角的人哪能善罢甘休?
故而将未曾说尽的话,再次重拾起来。
“你选不了唐峻,因为你帮着他的杀母仇人隐瞒真相,欺他多年,而后前锦衣卫指挥使,那个人与他有总角之好不惜为他殒了命,也由你间接促成,你是他做梦都想逮回去拆骨吃肉的帮凶。”
江平翠心凉了半截。
这人又道:“你也选不了唐绮,杨门小昭活着一日,就会阻她这个女儿踏上帝王路一日,加之你还帮着小淑君在春日宴给她妻投过毒。”
此话落了地,江平翠的心直接凉个了彻底。
但若是要论合作,终究太过冒险了。
江平翠无力跌坐回椅子上,喉咙里挤出发干的声音:“多年来,您与晚辈,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话虽如此,她到底恐惧这位活在孤本奇闻里不知到底活了多久的、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之为人的奚国大祭司,言语间不敢直截了当地拒绝,更不敢有一星半点的不恭敬。
经她这么一提,神秘到神鬼莫测的大祭司低笑出了那么一声,似乎想起点什么,慢悠悠地朝她走来,闲庭信步般说:“我懂,凡夫俗子,图个身前身后名。你跟着小淑君这些年我耐心尚足,自然想不起早已凋零的江家还有你这么个衣钵,如今嘛。”
大祭司的声音越飘越近,说着顿了顿,伸手就挑起江平翠薄薄的下巴尖,江平翠垂眼,只觉从下巴到脸颊再到周身,都被那冰凉的手指冻成冰棍,凉意顷刻渗透了她身上每一寸皮肉,乃至她连骨头缝隙里都覆上了冰。
她恍然意识到了,后面不会有什么好话。
不知道是因为面临这无所不知的强者而产生难以克制的恐惧,所造成的内心暗示起了奇特作用,还是因为这位大祭司神通广大到了能轻而易举窥见她内心,进而满足她意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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