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徵瞳孔微张:“皇帝拿中宫诞子的名头让你进的宫,高壁镇大费周章围剿殿下,要的就是如今牵制殿下又牵制于家,一箭双雕的局面,他怎会放你出去?”
“谁说我要出宫了?”燕姒微微一笑,“这宫里地方多着呢。”
于徵心想她身在高墙里,哪有什么无人留心之处,又想到她正月里去过一趟冷宫,照料那位曾经的太妃,便替她担忧道:“别看冷宫那里无人问津,你一旦去了,不论是二十四衙门还是坤宁宫,少不得要把手伸进去。”
“世上本无清净地。”燕姒老成道:“阿姊宽心,我不去冷宫,还有个地方,是旁人绝不敢贸然触及的。”
于徵疑惑地问:“哪儿啊?”
燕姒弯起唇,眸中隐含两泓皎洁。
她抬起头朝紧闭的门望过去,轻声吐出三个字:“勤政殿。”
于徵惊得背后悚然,手差点从桌沿滑下去,仓惶间说:“你要去御前???”
御前朝臣往来,是历朝历代皇帝批阅奏折的重地,侍奉的人为及时照料,就在后殿厢房设了宫人所,燕姒是住哪里都可以的,她到御前,诸事都方便,见于徵就可以在那里见。
于徵听她分析到那里不会有要紧的眼线,又听她说起码不用防着中宫,脑子里已经有些乱了,毕竟是擅骑马射箭,不是个擅权谋斗争的主儿,于徵脸色都不好了,十分焦虑道:“你怎么知晓中宫的耳目到不了勤政殿?何况天子近前,稍有行差踏错都不是闹着玩的,我第一个不同意你去!让你在宫中住着,已经是于家给出新帝最大的支持和妥协!”
“阿姊。”燕姒用坚定目光试图安抚着急上火的于徵,劝说道:“天子近前,更没有人敢谋害我,只要我出事,那必定是皇帝要我的命。去岁先帝刚驾崩,边境战事就爆起,阿姊去想这是为什么呢?”
于徵惊愕地半张着口,沉默半晌,才道:“你信得过皇帝?”
燕姒也不答这个话,只慎重道:“阿姊回家问问六姑母,大局当前,吾辈该当如何?阁老骤然离世那阵子,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皇帝,可今日你送来这块雪花炭,我才恍然大悟过来。”
于徵一知半解地问:“这难道不是皇帝的杰作?”
燕姒道:“查出来才能下定论。”
姊妹两个没再纠结燕姒去勤政殿的事,燕姒把要查的方向同于徵讲了,于徵才施施然离开。
临走前,她又再三交代,让燕姒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她回忠义侯府,问过家中长辈的想法,届时在下决定。
燕姒是满口答应,笑着哄了人离去,回过来拿起绢子,把雪花炭送到鼻间细细地闻,闻完又将之收回布袋,小心地放了起来。
不多时,泯静办完差回到院中,宫婢们正在摆晚膳,燕姒见了泯静,让众人出屋子,就说:“泯静留下布菜便好。”
宫婢鱼贯雁行而出,燕姒夹着小青菜配白粥吃,边吃边问:“娘娘可有什么不悦?”
泯静往她碟子里送去一块香酥排骨,说:“没呢!几个香囊娘娘都留下了,讲是姑娘有心,她很喜欢。”
“嗯。”燕姒没动排骨,一口又一口吃着她爱吃的小青菜,“你上次同我在宫道散步,远远瞧见那个金羽卫的将军,后面还碰到过么?”
泯静每日跟着宫婢出去洒扫,常走月华门到坤宁宫的那条甬道,燕姒这般问她,她立时记起来人,说:“小杜将军嘛,见过好几次,年后他走动得频繁,不过奴婢隔得远,见他都是匆匆来去。姑娘,吃一点肉。”
燕姒躲不过,还是把排骨叼进了碗:“就是他,他是杜家送给官家的,若非有重要的事儿,不会三番五次显露于人前。”
泯静见燕姒把骨头吐出来,正露出满意笑容,听到后半句,蓦地瞪大铜铃眼:“哎呀!”
“怎么?”燕姒疑惑地抬起头。
泯静比划着说:“昨个儿还见过他!”
燕姒笑得四平八稳。
“见过便见过,慌什么。”
泯静皱眉:“姑娘您不是说,他露面就有重要的事……”
杜铅华露面,还行色匆匆,自然有重要之事,远北刚撬走去岁寒冬短缺的棉衣,唐峻两手一摊,吃苦头的是户部,燕姒稍加琢磨,就推断如今筹备边南军械,户部草木皆兵,对杜家那是恨到了份上,此人频繁出入勤政殿,定是远北要往御前送礼。
她放下手中碗筷,喝起清口茶,眼神几变,道:“天已快黑了,去把灯点上吧,今夜我们有得一忙。”
-
忠义侯府。
于延霆迎着灯光颓然叹气。
于徵握紧拳头,脸色也好不哪儿去。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于红英稳坐在轮椅上,手指间缠绕绢帕,绕着打起结,和颜悦色道:“气个什么?姒儿未雨绸缪,想得长远,我们应当替她高兴。”
“高兴个屁!”于延霆苦巴巴地说:“要不是看在边南战事的份上,谁高兴把自己的宝贝孙女送到那樊笼里头,她说得轻松呐,是年岁还轻,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这事儿不商量,不准!”
于红英只是看着指间的绢帕浅笑。
于徵看老头儿动了肝火,立即顺着他道:“阿公想的正好是我想的,我就同妹妹说了,我第一个不同意她去!”
轮椅冷不丁转动,很快到了桌案边,于红英把绢帕一甩,书房里霎时陷入黑暗,伸手都不见五指。
“看不见对么?”
她的声音好像就在人的耳边,于延霆和于徵皆是愣怔。
突然视物不清的时候,人都会莫名紧张起来。
气氛焦灼冷寂时,这一老一少,又听见于红英再次出了声。
黑暗里,于红英说:“于家有辽东三十万大军为后盾,椋都银甲军精英数千为刀锋,铁血儿女个个顶天立地,但我们仍惧这片刻的黑暗,为什么?因为纵使就在身边,也对未知的事物防不胜防,百密终有一疏,说的便是此种境地。我们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点。”
于延霆声音稳健:“哪一点?”
“边南战事突然爆发的蹊跷之处。”于红英接着道:“徵儿,掌灯。”
于徵凭着强劲记忆力和过人的耳力,抹黑过去,将书房里的灯盏重新点燃,小火苗渐渐成势。
于红英就在书桌边,寻了唐国堪舆图,叫于延霆近前来看。
她的手指在蜿蜒河流上:“陵江从庆州渤淮府码头分流,一条上攀过衍州进入远北地界,一条穿梭风波平原和卡尔查草原进入远西地界,*风波平原接连鹭州,中间夹住平阳天堑,这里全是亘古不移的岩壁深渊,将鹭州和景国拦断了。”
于延霆点头,看着于红英的手指随图移动。
于红英说:“这是景军为何不踏过风波平原,再进万里草场去抢远西之地再向右直插椋都的原因,长途行军,又要翻山又要涉水,等军队坚持到陵江支流,已经损耗过度,平原里的狼群就足够他们喝一壶的。”
“所以他们宁愿绕过平阳天堑,”于徵有所领悟,手指在堪舆图上画出一条弧线,“转而夺下唐奚接壤边境的几座小城,过飞霞关,经鹭州北上,一旦他们过了江,庆州旁边就是通州,通州地界上,有唐国最大的天下粮仓!”
“不错。”于红英赞赏过她,接着道:“夺了通州粮仓,庆、衍二地皆可以战养战。”
于徵看到弧线末端,疑问浮上心头。
“那他们为什么不再绕一绕,绕道鹭州东面的荒原,从那里过陵江谋取通州,不是更省事么?”
这次换于延霆来解说,于延霆道:“不会绕去那片荒原,荒原的尽头,陵江江面拉宽直接入海,荒原下边是奚国了,沼泽遍布,毒虫繁多,他们不敢冒险从那里过,通州粮仓设在通、庆、衍交界处不远,紧靠粮马道,这条粮马道上头是唐国最不起眼的青州,但已到中原腹地。”
于徵颔首说:“明白了!粮马道又直通辽东天衢城,他们不敢占据粮仓不走,一过陵江,必须速战速决,驻军占据庆、衍二州,才能得到和唐国三方诸侯谈判的资本!”
“你只明白了景军当年攻打鹭州的筹谋。”于红英手指一点,江山尽在眸中,“庆州多出文人墨客,历史上就有让人如雷贯耳的谋士江家、主张教化推行息战固守的鸿儒荀万森、历经四朝的文武双科状元柳栖雁,成兴帝钦点过两位女状元,也都出身此地,这泱泱大国要想长治久安,舍身忘死的沙场儿女不可缺,能人智者也不可少,这是先辈宏愿,庆州一旦沦陷,唐国才俊直接折损过半。”
于徵听明白了,又看到于红英的手指移至衍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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