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那日的渤淮府码头。
荀娘子看着她,几近绝望的说:“四儿,阿娘无能,对不起你。”
是那时候吧,那时候荀娘子便知道,她们没路了。
而她在潜心向喜怒无常的姑姑求学,乖巧地讨恶名在外的爷爷喜欢,他们这些日子待她,也算关怀备至。除却血脉相连,这两位心中别有所谋,她如何不知?可她还不够强,她要变得足够强,才能真正立足侯府,才能同于家人互利互惠……
她需要的只是时间,荀娘子却不愿等她了。她追悔莫及,心中大震,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袭遍全身。
林间松柏长青,光阴只会往前,连穿过发梢的风都在告诉她,离开的人不会再回来。
她垂下手,全身力气都被抽空,背靠假山赖以支撑,眸中泪水模糊视线,眼前一草一木都成荒芜。
道路的另一侧,有女使仆从来寻小主人,宁浩水听到了呼声,从地上爬起来往那边看,“姑娘,来人了!”
燕姒正陷于愤悔,未听清宁浩水在说什么,假山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其拽了进去。
后背猛地贴到突出的山石壁上,身体本能的防备迫使燕姒瞳孔放大,刚从迷茫中清醒,一只温热的手便捂住了她的嘴巴。
“嘘。”
来人朝燕姒做噤声的动作,一副面纱映入眸中,燕姒看到了熟悉的眉眼。
宁浩水依稀听到身后有响动,再回头来,发现他家姑娘不见了,心中一紧,蹑手蹑脚往前走出两步,探头窥视假山山洞。
这一看,便跳出来要叫嚷,来人立时拉过燕姒肩膀,捂嘴的手下滑,轻卡在燕姒脖子上。
“仔细她的命。”来人沉声说:“闭上嘴。”
燕姒并未有慌乱,只是拍了一下这人的手臂,说:“自己人。”
这人闻言,遂放开燕姒,立时背过身去。
宁浩水的脑瓜子已经全然不会思考了,但他尚未作声。
燕姒朝他点头示意,说:“去把外头的人引走。”
她目光很是坚定,宁浩水大松口气退出去,又不能放心,扯过山洞边的大株藤蔓,草草将洞口埋了,再朝道路前边高声喊着“姑娘”离开。
外头动静渐远,燕姒折好手中的信,塞进袖袋里,就着洞内昏光,打量来人。
“千户大人也来观礼?”
“各人有各人选择的路,你在人前活出个样子,她在暗处才可高枕无忧。”思霏背对着她,颇是冷静地说:“莫想太多。”
“你偷看了多少?”燕姒眉头顿蹙。
思霏摇头,回过身来说:“后边几句。碰巧看到了。”
她眼神澄如静潭,不似假话,但燕姒却觉得可笑至极。
忠义侯府张灯结彩,不,应说是上元节期间整个椋都张灯结彩,过节的过节,认亲的认亲,可那是别人喜庆,她怎能不去想?那真正发自肺腑去疼爱她的人,在今日与她生离。
燕姒靠着石壁调匀呼吸,垂眸掩盖眼底一丝异样,道:“大人私下来见,是为何而来?”
方才她脸上泪痕未干,思霏就那样捂了她的嘴,这会子约莫是想起了,从衣襟里拽了条绸帕出来擦起手。
“我么。”思霏兴致很好,“见你慌里慌张跑了,当然过来凑个热闹。”
这人还真有闲心,明明之前分别的时候还说不要再见,眼下遇到,又自己凑上来看人笑话。
燕姒方才的臆测和防备逐渐松懈,双腿一软蹲下去,抱住膝盖哭出了声,她需要宣泄,边哭边道:“你怎么这么讨厌……讨厌鬼……”
约莫没料到她会突然又哭起来,思霏慌了片刻,将手中绸帕递给她,无所适从地说:“喂,你,怎么不禁逗。”
燕姒半掀起眼帘看了那帕子一眼,哭得更响,断断续续说:“你拿擦手的帕子,给我,擦脸,你存心的……”
面前人似叹了口气,下一瞬不再居高临下,收了帕子蹲下身,伸手过来,以拇指为燕姒拭泪。
燕姒因哭泣而耸动的肩头僵住,回想起荀娘子曾用手捧过她的脸。
荀娘子拿惯笔和绣花针,指腹上有些薄茧,思霏或许是握剑的缘故,手上同样有这样的茧子,那触感极其相似,她眼下的举止,竟显得分外温柔,让燕姒不由得心中微暖。
她望着燕姒楚楚可怜的模样。
燕姒也用泪眼看着她那两泓深潭起了涟漪。
她一下下仔细擦拭,隔着那层面纱,温声说:“别哭了好么。太丑。”
燕姒哭声噎在嗓子眼,毫无气势地瞪她。
“好了,你不饿吗?前院吃席你不去,等下来寻你的就是银甲军了啊。”思霏说着,两手把住燕姒肩膀,把人从地上扶起来,“打起精神,祸兮福所倚,你阿娘可不是为着让你自暴自弃才走的,今日……”
她说到这里便住了口,眉头轻皱神色莫名。
“谁说我不去,我至少不能这个样子去。热闹你也凑了,我的笑话你也看过了。”二人距离近,燕姒吸了吸鼻子,发泄完后,脑子也转得快了,“好歹相识一场,那药方子可还管用?”
思霏似不自在地退开半步,说:“管用的。”
闻不到她身上安神香气味了,燕姒眨眨眼睛,道:“所以是不是也可给我透露点什么,你们锦衣卫消息很灵通吧,今日怎么了?”
“倒也不用以美色惑我。”思霏眸光闪烁,眼角弯了弯,道:“你当国公府那么好忽悠,把你记到姜舒名下这事就了结?十七年啊,当年忠义侯可没少借姜国公的东风。如今虽已势微,荣耀尚存。而你又分得清今日席上哪些是贵妃的派系,哪些又是中宫的派系么,今日还有好大一出戏。”
谁惑她了?
燕姒着实冤枉,敛眉若有所悟,“这其中,你们锦衣卫还要扮演个角色,除此外,你还漏了一个人呢。”
思霏双手抱臂,难免好奇地问:“漏了谁?”
燕姒掰着手指数,第四根手指倒向掌心。
“二公主殿下,唐绮。”
【作者有话说】
猜下一章掉马不?
1掉,2不掉,猜对有奖~
第24章 好戏
◎“总翻窗户也不是个事儿。”◎
宁浩水从狗洞里冒出头,扭脸把一口灰呸地吐了。
澄羽纵身跳下台阶,上前去把人拖出来。
“如何了?”
宁浩水往右努嘴,“哥,我照你说的,等仪式结束才过去同姑娘说了。”
澄羽点头说:“这豁出命的事,姑娘会记你好。她有何安排?”
宁浩水并不在意这个,继续道:“本要回来,路上遇到一个带剑的女的,姑娘认识,叫我把后头人引开。”
“带剑的?”澄羽想了想,“长什么样子?是不是怪好看?”
“蒙着面纱,没看清楚。”宁浩水也想了想,举手比着高度,“有这么高。”
澄羽猜到那人是谁,心头一松,弯腰帮宁浩水拍掉膝盖上的泥巴,又问:“姑娘看了信,可还好?”
宁浩水摇头:“不太好。失魂落魄的。裙子都刮破了。”
澄羽瞥眼看了看狗洞,宁浩水要回去掩,他拉住宁浩水的胳膊。
“别掩,这洞只能用一回。后头人呢?”
宁浩水说:“我绕了好大几圈,把他们绕晕了,现在估计在找路。”
澄羽拍拍他肩膀:“走吧,找静姐去。”
两兄弟沿着排水沟摸到堂屋后面,翻窗入内,屋中没人,又往外走,瞧见泯静和几个女使正在院里踢毽子。
“静姐,小水摔跟头了,你快来给瞧瞧。”
“你们先玩啊。”泯静同女使招呼完,转身往回,边走边大声道:“叫你们打扫要扶好凳子吧,这也能摔,摔哪儿了?”
三人一道回屋,澄羽道:“娘子一丢,姑娘心中定着急,她衣裙破了,等下自有法子回来,不论姑娘说什么,我们都要齐心协力替她办。”
泯静道:“这是当然。是走是留,如何救人,都等姑娘拿主意。”
宁浩水在女孩子面前木讷些,年纪最小,二人说什么,他只管从旁点头附和,泯静和澄羽想得多些,见他乖觉,各去揉了两把他脑袋。
没过多久,燕姒回了清玉院,左右有女使陪同,送至院门下,叫两个银甲军开了门,她们候在外面。
院里女使赶紧通报方嬷嬷,老婆子腿脚慢,燕姒和她在廊上遇到,她急道:“这是怎么伺候的,姑娘可有伤到哪?”
自打荀娘子被送入院那天起,燕姒听了于红英和于侯一席话,回来便对方嬷嬷礼敬不少,此时虽无心多说,也答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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