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依依倒是从容,起身朝唐绮而跪。
“殿下亲自去为前锋将军敛了尸,又亲自登上城楼,察看了敌情,想必心中对此战胜负,已有定论。”
说到景军,唐绮挑眉:“景军像疯魔了一样,不惧刀箭杀伤,战意正浓,嗜血凶残之态实在是前所未有。季充这次连个攻城的阵型都没要,全然是让士兵以命相搏,他们为卷土重来的攻城战,准备了新式投石车和攀岩的铁索铁钩,图的就是一鼓作气拿下鹭城。再这么下去,只怕等不到辽东援军到来城就被破了。你想要什么,便直言吧。”
聪明人不绕弯子,唐绮早知她有退敌的办法,所以让她尽快直言,是因唐绮不想耽搁,再耽搁下去,一旦城破,城中百姓必遭灭顶之灾。
杨依依思及此处不再犹豫,果断俯身大拜。
“民女养父杨俭荣自任衍州城主以来,受周氏胁迫,曾犯下欺君罔上贪污受贿等大罪,但杨俭荣对民女有养育大恩,他膝下无女无子,民女不得不报此恩,请殿下重返椋都之日,能为他在御前求得一条生路,只要殿下允诺,民女便献上退敌之策。”
“你在威胁我?”唐绮攥拳,垂眸凶光乍现。
杨依依直起脊背,朗声道:“并非威胁!民女所求只图个功过相抵!”
唐绮顿时拍掌:“好!很好*!你能出山助我,便是为着今日吧,因为你早便知晓,杨俭荣勾连周氏,迟早要被查出。”
杨依依面不改色道:“不错。”
唐绮愤然道:“现下你同我说要报养育大恩,我且问你!杨依依,你生于唐国,长于唐国,若无国!何来家?前锋部队全军覆没后,我带回将领尸首时,你已对此战异状有所觉察了,却只字不提!等我亲自去领教,再来问我要个功过相抵!你可知被你耽误的这近两个时辰,有多少同袍死于守城?!”
“战祸之下总会有所牺牲。”杨依依目光冷如冰雪,“民女远不及殿下,心中未存什么大义,如此庸碌之辈比比皆是,这才是人之常态,而国事家事天下之事,终究离不得一个欲字,谁人所行何事无所图?若殿下当初一举登高,何须今日受困于此?是殿下做了随波逐流的人,还偏要坚持赤子之心。是您愚昧。”
唐绮被这当头一棒砸得全身发颤,可是她无言反驳。
诚然,人心都自私,杨依依所说并无半分虚假。
没有谁可以举着大义的旗帜,去强迫他人与其相同,而趋利避害等物相易,的确才是人之常态。
她既愤然,又着实无奈。
以饶杨俭荣一人性命,去换取鹭城满城百姓性命,这绝对不是一笔亏本的买卖,但若她真的允诺,又置唐国律法于何地?
想当初,她就是在这里。
在这鹭城。
面临过与之不同但类似的困局。
那是立安十四年的寒冬,天上下着鹅毛大雪,景军首次进犯唐国,连续作战打下数座城池,攻占了飞霞关,鹭城作为边南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失守,七郡百姓将要沦为鱼肉。
已经死去了很多人。
饿殍遍野,尸首遍地。
再也不能死更多的人了。
“殿下,奚国和亲公主受俘,娘娘让您速做决断。”
“殿下,是公主一人性命,还是边南百姓性命,您可要拿个主意啊!”
“殿下,出箭吧……”
嗖——
羽箭破风而出,脑中画面颠倒旋转。
唐绮颓然闭上双眼,黑漆漆的一片虚影里,仿佛闻到了清淡茶香,柳阁老靠在软垫上,手上棋子落定。
“思霏,凡事有急有缓有轻有重,但何为急?何为缓?你何以定论,轻又如何不能是重?重又如何不能为轻?”
“可是先生,每个人都要做出选择的啊……”
“是了,是了。怨恨容易,宽恕难。换作任何一人,都是要做出选择的……”
风卷起帘,往事浮又沉。
唐绮再睁开眼睛,只觉豁然开朗。
她道:“本殿允了。”
杨依依如释重负:“早闻殿下为当初鹭城城墙一箭落下心结,如今倒也算是解了。养父身为一城城主,所犯的错着实不该轻易饶恕,待鹭城事了,民女愿以命相代,他死罪可代活罪难逃,届时便由三司定夺吧。”
“你可真是……”唐绮眉心跳动,“真有你的。”
“殿下谬赞,此事说完,便该说下一桩了。”
话音刚落,杨依依从袖中拿出两枚残铜,呈给唐绮,又再次叩首。
“衍州言依,鹭州丝萝,敬听召谍令主差遣。”
唐绮又是一怔,接过两枚铜片,脑中闪过那抹半抱琵琶的倩影,须臾后,才道:“所以,鹭州谍网是由你掌握,先前那些景军线报,也是由你手下奉上的?”
“确切的说,是丝萝手下——鹭州谍网‘泪’字处。”杨依依道:“丝萝本名泪萝,乃民女闺中好友,她未曾婚配,临去前便将这枚铜片托付于我,倘若她知晓今日召谍令主是殿下,想必也会深感欣慰。”
“你起来吧。”唐绮将铜片还归给杨依依,“既已表明身份,便来说说如何退敌。”
杨依依试探得出满意结果,揣好铜片,站起来道:“此事要从前朝说起,也就是您皇爷爷那个时代,那时候衍州曾经出过一位奇才,这女子姓周,但并非唐国子民,而是来自南地奚国。”
唐绮疑道:“奚国?”
“正是。”杨依依接着道:“奚国子民擅医理蛊术,不知殿下可有耳闻?”
唐绮道:“略知一二。”
杨依依又道:“这位周姓女子之所以被奉为奇才,便是因她开设医馆起家,凭借高明医术享誉衍州,后入宫成为贵妃,但她在衍州生活近十年,撰写过不少书籍,留传在坊间,其中有一本奚地百蛊杂集,落入谍网,再后来,召谍令一分为十,衍州言字处守令人留下这本杂集,传续至今,因时年已久,许多字迹已经模糊难辨,不过民女接任守令人后,粗略看过,其中便有记载一种蛊,名为麻沸,人若食之,五感皆失,不畏伤痛。”
凉风袭来,合欢花树枝桠轻晃。
唐绮听着风声,凝眉道:“与景军此状相似。”
杨依依道:“想必不出其右,如今景军凶猛异常,也只能姑且一试,杂集中所记载的法子尚且不知有没有用呢,殿下还需尽快传书辽东援军,让他们加紧前行,尽快抵达鹭城才是首要。不过此事,涉及奚国,椋都皇室里头,只怕埋藏祸根……”
唐绮起身遥望天际,面朝椋都的方向,长长叹了一息。
杨依依知她心事沉重,只默默陪伴在侧,没有言语。
片刻后,便听唐绮低声道:“无限山河泪,谁言天地宽[1]……”
【作者有话说】
无限山河泪,谁言天地宽[1]:出处《别云间》明夏完淳
已知情报:
文中召谍令一拆为十。
椋都占‘天’字处和‘地’字处。
‘天’字处,由天香酒楼老板所掌握。
也是早期柳阁老授意,送到唐绮手里的一大助力。
鹭州占‘泪’字处。
由名妓丝萝(本名泪萝)所掌握。
前往椋都的途中,转交于衍州好友言依。
衍州占‘言’字处。
由衍州城主养女杨依依(本名言依)所掌握。
为报杨老养育之恩,言依成为唐绮幕僚,一直在旁侧试探唐绮是否值得效忠。
可透露的情报:
奚国周姓奇女子,是文中重要暗线。(其它的你们猜吧嘻嘻嘻~)
第250章 烧城
◎唐绮想得比杨依依多。◎
“您已经决定了么?”
崔漫云愁眉不展,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人披甲执锐。
艳红色的披风霍霍作响,唐绮面朝城墙下如同行尸走肉却不断蜂拥攻来的景国大军,背对着崔漫云递去一封拆过的密函。
“椋都已陷入僵局,不能再拖了。”她的声音有些哑,像是尽力克制住怒火,尽可能保留一丝跳脱局外的清醒,“天黑以前,将全城百姓撤离,你和于进去办。”
远处云霞无边,崔漫云眸光渐红,颤手展函来看。
密函上说,椋都发现国谍头目,身份不明,疑似奚国人,恐与天子中毒、长公主妻入狱等事有关。
椋都现在由新任摄政王唐亦所掌控,一切因由已露端倪。
崔漫云心口一紧,终于明白唐绮为何选择铤而走险。
是椋都里头有人通敌,要置长公主于死地!从目前形势来推测,亦亲王和残留的罗党寒门,嫌疑实在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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