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人传于侯入宫。”成兴帝沉气道:“让国公到勤政殿候着,送他夫人去皇后那听戏,至于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爱跪就跪。”
锦衣卫领着口谕去了,成兴帝扭头,对掀起轿帘的唐绮问道:“你是先去听戏,还是同朕耽搁一会儿?”
宫灯映着成兴帝那张和蔼的脸,唐绮没犹豫,手扶轿沿回之一笑:“儿臣陪着父皇。”
成兴帝心情见好,对曹大德招招手,曹大德一把尖细嗓子扯开:“摆驾勤政殿——”
半个时辰后,勤政殿*内热气蒸腾。
唐绮懒散坐在万里山河图后边,又将衣襟拉开些许,身侧的宫女奉有点心茶水,她没碰,托腮去看外头模糊动静。
成兴帝先前叫人摆起了八角地炉,在姜国公跟前烧旺炭火,他手里则捧本边关风貌册子,看得津津有味,对面姜国公已经热了个大汗淋漓,又不好在天子面前褪衣失礼,憋得面红耳赤,不停拿手巾拭汗。
不多时,小内宦带着于侯进殿,老侯爷似瞧到绸屏后隐隐坐着个人,以其肆意坐姿辩认出了,合手见礼。
“老臣请陛下安,请二公主安。”
成兴帝没管案上放置的状纸,也没睬于侯,看着手里册子,说:“姜爱卿,人已到了,你要状告他什么?”
姜国公扶着椅子站起来,说:“陛下容禀,老臣要状告于侯怂恿其孙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国公府清白,胡乱攀咬国公府暗买杀手行凶之事。”
于侯侧头看姜国公,不当回事地说:“亲家公何必为这等小事敲登闻鼓,小辈不懂事,情急之下说错了话,你咋还同她计较上了?”
这二人年轻时都是武将,姜国公不爱耍嘴皮子,又朝成兴帝一拜:“陛下,此事牵扯国公府声誉,忠义侯府上今日办席,夫人随老臣同去,还请陛下容老臣夫人殿前澄情。”
成兴帝终于将手中册子扔到了案上,目中威严尽显:“你要状告他,自己还说不清了?”
殿中人见龙颜不悦,纷纷垂下首。
于侯倒是从容,倏然笑道:“陛下,既然是家中小辈出言失礼,不若宣其上殿,当面给国公爷赔个罪。”
成兴帝转脸看向于侯。
“人你带来了?”
于侯回禀道:“老夫想约莫是这桩事儿,就将孙女于姒带来了。”
成兴帝说:“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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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暗棋
◎一更。◎
晚星伴月,夜色下宫殿魁峨。
燕姒等候在勤政殿外,回想方才一路走来所见,心中不免怅然。这唐国的皇宫也太大了,她路过明和殿外的三千长阶,在无数吉祥瓦当里看到何为岁月沉淀的繁华。
三年前就该见到这番令人赞叹的景致,如今换了新的身份,阴差阳错地倒也来了,朱红宫墙高耸,道长而远,她走得疲累,难以设想她的将来。
“传忠义侯孙女于姒进殿——”
一声高呼惊她回神,有内宦垂首走过来,道:“姑娘,请吧。”
燕姒快步进殿,脱下外头轻氅的兜帽,立在于侯旁边,毕恭毕敬道:“臣女于姒,请陛下安,陛下万岁。”
她姿态端庄,容貌秀雅,倒是叫成兴帝眼前一亮。
成兴帝指了指侧边的绸屏,慈和地说:“公主也在这儿。”
公主?
燕姒闻言脑子空了一瞬,唐国只有一位帝姬,二公主,唐绮。
她不敢失了分寸,立时反应过来,又欠身朝那万里山河图一拜:“请公主安。”
“免礼吧。”成兴帝瞧着燕姒说:“国公爷你见过了,传你上殿是要问问,今日忠义侯府,你可否污蔑国公府买凶行刺了?”
满殿烛火耀光,那绸屏后面坐着的人隐约拂了长袖,让燕姒觉得心口痛。眼下她倒顾不上去多想,掀起裙摆跪下去。
“启禀陛下,臣女流落民间十七载有余,向来安稳度日,不想有人泄露臣女身世,迫臣女回椋都认亲,途中遭到多次暗杀,虽九死一生心中仍有余悸,今日府中设宴,国公府不分青红皂白抬棺前来,是要臣女的命,臣女知道此事有误会,可国公夫人不依不饶,臣女不得不疑,因此才有一问。至于是否污蔑,臣女并未妄下定论。”
成兴帝干瘦的手在面前一堆奏折里翻来翻去,找出一份折子,让身旁太监拿给姜国公。
“姜爱卿啊,八日前朕看了你这折子,也问过于侯,这丫头进了侯府该当如何,于侯不是把她记到你女儿姜舒名下了吗?你们今日在朕眼皮子底下,又是闹的哪一出?”
燕姒跪在热烘烘的地上,心中疑云渐起,皇帝为何不听她前面所述,只去敷衍姜国公?
她尚未深思,姜国公已接过奏折,弯腰朝成兴帝一拜。
“陛下!状纸上说得很明白了,当年承蒙陛下天恩,为臣女儿赐婚,婚后她陪同于颂返回西北戍边,大将军却从不入她帐中,实是心中有所钟爱,欺瞒我儿已至她郁郁而终,臣有我儿家信为证,实难容这母女,若她生母出身清白便罢,可她生母人呢?”
成兴帝听得着实头大,要不怎么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燕姒知道,他也没法子啊,这桩婚事是他赐的,他皱起眉,目光辗转几许,最后看向于侯。
“她生母人呢?”
众人都没想这一问会落在于侯头上,燕姒斜眼偷偷瞧,于侯面上露出几分惋惜,拱手说:“陛下,不是有刺杀么,她生母在回椋都途中,和她失散了,如今下落不明。多半是……”
他话音未落,燕姒瞅准时机,俯身向成兴帝磕头:“侯府拿到一人,是先前将臣女身世宣扬出去之人,爷爷年迈心软,此事至今未审出结果,想必此人与行刺脱不开干系,为还国公府清白,臣女惶恐,恳请陛下下令彻查!”
殿中一片死寂。
燕姒匍匐着,不知这些人是何脸色。
过了片刻,成兴帝才不露情绪地缓说道:“于爱卿,人明日提到大理寺去,立案从严查办,务必还国公府清白,今日就先退下吧。”
姜国公告状不成反惹身事儿,可他又不敢驳了皇帝面子,心里的憋屈都快翻江倒海了,嘴上却只能说:“微臣遵命。”
于侯将燕姒从地上扶起来,正要随姜国公一同告退,外间突然响起老妇哭喊声,内宦匆匆进殿,成兴帝脸色一沉,说:“曹大德。”
他身旁的太监立即猫腰小跑过去,那内宦与其耳语几句,折回来禀告说:“陛下,是国公夫人知道于家姑娘来了,跪在殿外求见。”
众人停步,成兴帝猛地起身,怒道:“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姜国公忙不迭折回跪下:“陛下恕罪,臣治家不严……”
成兴帝咳嗽起来,曹大德赶紧端茶伺候,成兴帝不耐烦地推开他,指着姜国公道:“爱卿当勤政殿是给你断家务事的地方么?今日朕便给你断上这一回!”
姜国公浑身抖如筛糠,快哭出来似的,急道:“陛下息怒,微臣岂敢……”
“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成兴帝气得以拳捶桌,伸手指向燕姒,“既是要断陈年旧事,晚辈不宜在场,你……先同公主侯在一处。”
燕姒只觉心口处更加痛了。
成兴帝约莫是怕国公夫人过于激动,而有了这番安排,苦了她刚迈进这唐国皇宫,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在天子跟前陈述,腿还尚且软着,就要见到前世要了她命的人。
皇命难违,内宦走过来请燕姒,她只好硬着头皮,艰难地迈开步伐往那绸屏走。
绕过万里山河图,燕姒垂睫,一双漂亮弓鞋率先映入眼帘,弓头用银线绣着凤鸟,凤鸟的羽翼隐没在云团般的袍裾下。
青白相交的坠地广袖稍加摆动,内宦便在燕姒身侧,小声道:“殿下请姑娘过去坐着。”
燕姒双手发麻,脑中已是混沌不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刚落座,成兴帝就宣了国公夫人入殿。
姜夫人约莫是仗着年岁和诰命在身,进了殿先就扑跪在地,哭诉道:“老身请陛下做主!严惩害死我儿的真凶!”
成兴帝坐回软椅上,冷声道:“谁是你所说的真凶?”
姜夫人道:“于颂原配妻女便是害死我儿真凶!”
于侯从旁叹气道:“嫂嫂竟说些摸不着边际的话,儿媳去时,老夫那孙女儿还没出生么,怎会害了儿媳性命。”
姜夫人趴在地上痛哭道:“就是你欺瞒陛下!将于颂心有所属之事按下不说,这才哄得我儿嫁入忠义侯府,年纪轻轻守活寡,思郁成疾早早去了,可怜老妇白发人送黑发人,今日你还妄自将那孽种记入我儿名下,教我儿九泉难安!你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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