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使话音一落,都察院院首立时跪了下去。
他合手奏道:“长公主妻协助刑部和内官二十四衙门详查,陛下在中宫生辰宴上中毒一案,已有详细结案书,摄政王乃主谋,其妻为杀人灭口的同谋,人在坤宁宫,因涉及内庭,三法司暂时未能将其羁押,还请殿下定夺。”
有人先开了口,大理寺丞这棵墙头草见风倒,跟着道:“三法司得二十四衙门协助追查,获悉忠义侯遇刺身亡当日,摄政王扣留忠义侯在偏殿吃过一盏茶,老侯爷已入土为安,仵作无法验看,但咱们在宫人所花圃下挖出了打碎的茶皿,确乃当日所用,经查实里头有卸劲散,涉案宫人均已伏法。”
再往后边推,大家便能一目了然。
唐亦牵涉柳阁老遇害案,亲手布局毒害唐峻,煽动神机营邹军和金羽卫杜铅华,困住长公主妻,围杀于延霆,血洗忠义侯府,把握政权夺过虎符,调动远西和远北的驻边大军以震慑辽东,只为顺利登上皇位。
唐亦才是谋逆之人。
坠地帷幕后,于爵爷听完这些话,紧皱多日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些。
这时,曹大德从殿外匆匆来,从帘外呈进一本折子,小声道:“殿下,户部尚书楚大人来请罪了,这是他的罪己诏,人跪在殿门口,等您宣见。”
唐绮托腮思忖,没说不见,也没让宣。
“殿下。”
杨依依立在曹大德对面,她低柔的声音打破寂静,引得众人往她这边侧目,朝臣们确实心急如焚了。
唐绮隔着半透光的帘子问:“嗯?”
“东宫和摄政王府里的余党已经被您下令清缴,于进小将军此刻也该接到诏令正在入都的路上,远西无非凑个热闹,远北受椋都供养,眼下只差于进小将军的证辞,兵祸已避。”
言外之意,该结案了,该择黄道吉日登基称帝了,振东伯这几日守着他于家长房的遗孤,此刻不再提出异议便不会对唐绮称帝有什么异声。
唐绮知道这些人的意思,只是她还有诸多细微处没有弄清楚。
往回细想。
第一件事儿,唐亦去柳宅,没有动柳阁老留下的毕生心血,所有策论都被唐峻搬进了宫,那唐亦明知柳阁老中毒,他跑*去柳宅,还在慌乱中落下随身玉佩,只有一个可能,他在找东西。柳阁老身侧,除却那些策论和召谍令,再无长物,不是策论,就剩下召谍令了。唐亦急着谋逆想得到召谍令自然合理,而他又从哪里得知召谍令在柳栖雁手中的?若是江平翠告诉他的,江平翠又是何时得知的?怎么得知的?
可是,清缴唐亦余党时,江平翠在东宫自尽。
第二件事儿,杜铅华乃杜平沙幺弟之孙,在远北年轻一辈里素有冷面佛威名,为人极是沉默寡言,做事恪守规矩分寸,手上功夫了得,下起狠手毫不心软,唐绮离都前甚至还特意叮嘱过家妻留心此人,后来,唐峻虽三番五次拒绝远北女入后宫,但原先许诺杜平沙给远北的,节衣缩食省吃俭用从牙缝里都挤出来兑现了,他为什么会倒戈?甚至是瞒着杜平沙就做了决定,除非,他在椋都有了什么把柄,被于家所掌握?再或是……被于延霆的孙女,唐绮的妻发现了?
而参与谋朝篡位的杜铅华,在刑部大牢遭到暗杀,有可能知道内情的长公主妻,重伤未醒转。
再是兵部侍郎许彦歌声称听令行事,忠义侯府内也的确拓印出当初唐绮亲眼见过的景国标识,那么许彦歌就当真能摘得干净?唐绮没有回椋都之前,那些重新沸传于椋都大街小巷的长公主嗜杀谣言,以及国学端门闹事,当真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不过,许彦歌回都述职后,去的是兵部,她在武官列里从文职,日前唐绮阻兵祸紧急调用椋都军备库,她也立即配合,若设想她挟私报复或被唐亦收买参与这些事,一时还刨不出确凿证据。
再则是唐亦要登基那日太过混乱,让于徵当场身亡的那一箭又究竟出于何人之手?若说于徵是于茂会不会当场造反的火引子,最不想于徵死的怕就是唐亦了,这里又不通。事后三法司追查到射死于徵的箭矢源于神机营标准装配,根本不能充分寻出源头。
所有的线索,全断了。
但冥冥之中唐绮就是有种感觉,这一切还没有结束,许多事对不上,那就另有内情。
相较而言,眼前来请罪的楚谦之,反而成了最易解决的。
楚谦之写了罪己诏,唐绮拿着看了,他意思明确,说要代其母和其女受过,老母亲已过世,眼下只求唐绮饶恕楚可心,但案子里写得清楚,楚可心牵涉着皇帝中毒案,身上还背有一条人命。
楚老太人没了,楚可心无法脱罪,而户部在楚谦之执掌的这么多年里,并未出过什么大差错,楚谦之自身算是无过。
第三炷香烧完,曹大德朝唐绮躬身。
“殿下,楚大人还跪着,您看……”
唐绮在一时之间想不出隐藏幕后的头绪,又瞧几位焦头烂额的大臣连番抬手拭汗,心道磨得够久了,可以先定夺楚谦之的事儿,再接着敲打其他大臣。
她站起身,手里的玉佩随意丢到身后御书案堆叠如山的奏折上,果断道:“楚谦之有隐瞒之过,他自己都摘不干净,还敢替人求情,传他进来。”
或是因唐绮现在代替唐亦变成了皇位第一继承人,是唐国眼下唯一的希望,她虽没雷霆震怒,但就前头抛出这几句话,也足以让殿内有心替楚谦之求情的朝臣们屏住了声儿。
楚谦之脱了官帽,跪进殿中,唐绮从帘子后面走出来,他立即对着唐绮叩首,声泪俱下将皇帝中毒案经过又叙一遍,并说自己明知家门不幸,老母糊涂,女儿犯了大错,都是因为自己迂腐乏教,要以死谢罪。
唐绮早在他进殿前就做出了决定,等他嚎完,便合上罪己诏扭头去问:“众卿,参与谋逆,按唐国律例,可有子替母受过、父替女偿命之说?”
三法司的人各自答说:“并无。”
唐绮面不改色,负手端立,玄袍长曳静如芝兰玉树。
楚谦之整个身子都颓败下去,他闭眼颓然道:“母亲,儿子尽力了……”
法不容情,楚可心作为唐亦谋逆的同谋,楚老太作为毒害柳阁老的元凶,唐绮愤积多日,没有诛连楚家,只对楚可心按律法论处,剥去楚老太的诰命,已经仁至义尽。
自然,她的仁至义尽也掺杂唐国眼前局势正需楚谦之这个能人的原因,唐亦一时寻不到替换楚谦之的新户部尚书,唐绮同样不能立即乱动成兴帝留存下的六部均力,平衡不宜在此时来打破重建。
楚谦之以包庇之过被贬职,留用户部,职位降了俸禄降了,要做的事儿一件落不下,他是个明事理识大体的官,对唐绮这样的处置无所非议,沮丧地认了命,叩首谢恩。
唐绮看他不再胡搅蛮缠,一锤定音道:“既然案子已查明,督察院照章办事吧,散了。”
她说散,锦衣卫就上前将证人送出了殿,朝臣们却不愿意走,个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们围在一块儿互换眼神。
最后,礼部尚书站了出来,恭恭敬敬朝唐绮拜道:“殿下才智过人卓尔不群,待下宽厚英明贤德,臣等愿拥护您为君,您看是不是应当交代下去,择日登基了?”
唐绮心里讽笑。
她自然懂朝臣们的急迫,如今举国上下要她做主,登基是早晚的事儿,只是案子明面上了结,内里盘根错节实则还有诸多疑点,她面对这一张张瞬息万变的脸孔,忽而明白何为帝王多疑虑,谁都不能轻信。
加之,她妻未醒,这些天,她想的最多的便是,越离那个位置越近,越令人窒息。
为君者从大局,只要坐上那个位子,她将同她的父亲一样,不能事事随心,因国事天下事而深藏自己,身不由己。
可她又不愿丢失本心。
她心里烦闷,正打算开口说点什么,帷幕后的医者忽然惊喊一声,将外头的谈话斩断了。
唐绮霎时色变,提裙就往里走。
里边的宫婢赶着出来,飞快欠身道:“殿下!夫人醒了!”
帷幕内外骤然间乱作一团,杨依依合手立在桌案边,只见那连日阴郁的长公主捂着面抖着手掀帘,先惊喜交加,随后又俨然一副如临大敌之态。
唐绮在边南鹭城那场大火里差点交出去性命,昏迷长达数日都没能立即醒转,反观长公主妻于姒身负重伤这才过了几日?连太医院最经验老道的院判都说这生死一关难过,醒转还不知要多久,这么快就醒了?
不仅杨依依狐疑,外头的朝臣也是好奇,一时间殿内脚步声四起,众人都不自觉往帷幕前靠近了几步。
杨依依只走近一步,她离得最近,隐约瞥见医者面露大喜之色正同唐绮小声说着什么,随即那如云如雾的帘子便又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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