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宁浩水年纪轻轻入户部高就之后,椋都里一些青年才俊仰慕他,三不五时就会来登门拜访。
他们在椋都除却自己的主子,本就没什么旧识,甫一听贵客,澄羽想当然就联想到了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所谓才俊,拒绝得也就利索。
然而他刚把话说完,外头已经来了人。
听脚步声,澄羽立马警惕起来,抬头往院门方向看过去。
来人好几个,身形颇高,虽都换过常服,但一看脚上的靴子就知是会武的。
澄羽将手背在身后,暗中摸出长针,站端正道:“你们有什么事?”
这几人让开了路,后头罩黑斗篷的女郎才显现身形,她跨前两步掀开兜帽,在月光下露出一张澄羽熟悉的脸。
“浩水歇了?”
澄羽瞠目结舌,镇定后道:“您怎么来了?”
唐绮摆手,让王路远带着锦衣卫退至外围,自己负手上前说:“自然是来寻人的。”
澄羽咽着口水说:“小水在沐浴,您先等等,我……奴去喊他。”
唐绮温和地笑着看向澄羽,说:“叫了他,你也一道来。”
澄羽被看得缩了缩脖子,总觉得当了女君的唐绮眼里有一种势在必得的微光,盯得他毛骨悚然,招架不住就诚惶诚恐地扭头跑了。
唐绮是微服私访来的,宁宅两位公子心思各异,但不约而同不敢让女君等太久。两个青年很快并肩从房中走出,同步跨进莹亮月色里。
宁浩水叫了仆从去备茶水,片刻后,唐绮在院中石桌前落座,对面两人立得端端正正。
她左右看了看人,问道:“你们两个谁年长些?”
澄羽主动答道:“奴比员外郎年长些。”
唐绮从袖中取了文书,放在石桌上,端起茶泯了一口。
“不愧是阿姒带出来的人。”她慢吞吞开着尊口,将要说的话娓娓道来,“宁浩水,出生通州宁氏,生母姓陈,两个多月以前,是你去的西城门外,劝说陈九柯退兵。”
明是气候凉爽的秋了,宁浩水仍在这三言两语里惊起一身汗。
“是。”他僵着脖子说:“什么都瞒不过女君。”
“你很聪慧。”唐绮淡然笑道:“不枉阿姒从货船上将你救出,一直放在身边教养,在户部好好干,总能有你的一片天地。”
宁浩水的心思却不在这里,他捏着刚换的新袍子,沉默起来。
唐绮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后,又看向了比他个子矮出一截的澄羽。
“你是奴籍,庆州人士。”
澄羽点点头道:“是。”
唐绮说:“家中已经没有人了。”
澄羽咬牙:“是。”
唐绮道:“今夜我来这里,不是女君,而是作为阿姒的妻,特意来寻你。有一事,想要相求……”
她的话都还没有说全,对面立着的两个少年郎双双瞪大眼睛,露出满脸惊愕。
不是女君,而是阿姒的妻。
开什么玩笑?
唐国继开国女帝之后的又一位尊贵无比的女君,今日乘月而至,竟然是来求一个奴籍出身的人。
两人都傻了。
唐绮却不以为意,她十分诚恳地注视着澄羽,接着道:“没有听错,我来求你。阿姒已经郁郁寡欢许久了,从太医院将她救活过来,她就一直因为至亲尽丧的原因,日渐消瘦,我费尽心思想要哄她高兴,但所获浅薄,没有什么用。”
宁浩水皱紧眉:“姑娘……皇后娘娘,病还没有痊愈么?”
唐绮惆怅地叹着气,垂首说:“心病么,想着要用心药来医,你二人都在公主府的院子里住了一段日子,之前就是跟着她来的椋都,前阵子她记挂着你们,跟我问起,想要见见你们。”
只是见个面,不至于要求人。
宁浩水还在疑惑,澄羽已经猜出了些端倪,他问唐绮:“需要我们怎么做?”
唐绮指了指他,说:“不是你们,只是你一个。”
女君这夜来去匆匆,把难题丢下后,叫上锦衣卫就走人,剩下的就留给了两个少年去思考。
小半个时辰后,宁浩水望着皎月,脸色灰败。
“你怎么想?”
按照唐绮的意思,见一面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如果澄羽愿意知恩图报的话,就净身入宫,做于皇后身侧的内官,长久相伴。
唐国男女平等,奴籍出身的人却又低贱,主子有事要他挺身而出,他本没有选择的权力,唐绮挟恩图报了,但唐绮还是把选择权交到他手里,给他一整晚的时间去考虑,若他愿意,明日就可以到锦衣卫办事处,找崔漫云领他进宫。
一旦净了身,踏入宫门,也就意味着他的后半辈子都要在宫里过了。
宁浩水不能替他选择,才问他怎么想。
澄羽自己其实并没有考虑太多,当个内官,失去作为男人的能力,对他而言大差不差,他是连命都不能自己掌控的奴籍,何况一种能力,之所以他沉默许久,是因他还不确定大祭司要他接下来做什么。
宁浩水就在眼前,他有许多话,找不到从哪里开始说,最后就都算了。
他跟着宁浩水抬头,盯着天上的圆月,轻轻笑出声。
“其实也挺好,的吧?女君来之前,你还说要教我生财之道,想着姑娘她……指不定哪日就用得上我们。我入宫,能陪着姑娘,好像也挺好的。”
“放屁!”宁浩水莫名激动,红着眼睛回头怒瞪着他,“你是奴籍出身,姑娘的确对你有大恩,可是你进了宫就……就……”
宁浩水说不下去了。
澄羽伸手,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
“小水,哥真羡慕你。”澄羽小声嘟囔道:“可是小水,你想过没有,入仕这条路,究竟帮到的是女君,还是姑娘?姑娘住在深宫里,她与外臣连面都见不上,辽东于家离她太远了,她身边已经没人可依,你我之力,又帮得上什么……”
宁浩水被这些话堵得哑口无言,澄羽像泯静当初那样捏了捏他的脸,笑着转身走了。
-
安乐大街夜夜笙歌,金玲乐坊里新来的舞姬在表演掌上起舞,不是正的手掌上跳一支舞,而是在只有巴掌大的鼓面上跳。
尽管如此,舞姬仍旧技惊四座,一曲舞毕,引起满堂喝彩。
少年郎单手拎着酒壶,将身上最后一块碎银子扔进铜盘,打赏完后,歪歪扭扭绕过梁柱,钻进了后头层层叠叠的帷幔中。
帷幔后面有个雅室,席前紫蓝长衫铺泻满地,异国女子蒙着面戴着兜帽,惨白的手指捏着一只小巧精致的茶杯,垂眼看杯中清泉。
“她找宁家那个孩子,是说什么事?”
澄羽站直道:“祭司大人,她这次是来找奴的。”
晞偏头:“哦?”
澄羽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行着奚国的礼,问:“奴来听您差遣。”
“去吧,届时红蝶联络。”晞将茶喝完,放下那只茶杯,说:“正愁不知道怎么把你塞进宫,你入宫后,寻个机会让公主知道,忠义侯府的地牢里,还关着她的仇人。”
澄羽瞳孔猛缩,但不敢斗胆问什么,埋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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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唐绮让曹大德把人领进了坤宁宫。
燕姒正拿一根竹签逗弄竹笼里的蟋蟀,敷衍着道:“小娥,既是女君给的人,你替他寻个差事吧。”
话音刚落,新来的内宦扑通跪在了她的脚边。
“姑娘……”
燕姒手里的竹签被这一声唤惊掉落地,猛地抬起眸,便看到了澄羽,她坐在轮椅上,颤着唇说:“起来吧,起来。”
澄羽没有立即站起来,他往前跪行两步,伸出双手却不敢触碰。
“姑娘这是……这……”
小娥从旁咳嗽提醒,澄羽便没将后头的话说出来。
燕姒倒是自己撑着轮椅站了起来,对他道:“没有什么大碍,我只是,我只是有些想念姑母,你看,我好着呢。”
明明是那么体己的话,澄羽却咬破唇,两行泪直流而下。
他朝燕姒磕了个头,才爬起来说:“姑娘受苦了。”
因着久别重逢,燕姒的精神好了许多,她撇开小娥,时常指使澄羽干这干那,澄羽围着她转,主仆两个看似恢复当初在清玉院或公主府时那般,过着清闲又有些趣味的简单日子。
坤宁宫里什么都不缺,最不缺的就是干活的。
但是燕姒就是故意而为之,她让澄羽把新得的核桃剥掉表面青皮,用锤子砸开,果肉放在盘里,青皮放在小竹篓里,壳则尽数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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