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暮听着于徵耐心的解释了这么多,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安稳了些。
于徵伸长胳膊,对她说:“过来。”
她马上撑起半个身子,拱进于徵的怀抱,枕住于徵的胳膊。
于徵将她抱牢了,轻轻拍她的后背:“快睡罢,明日就要出发……”
她闻着于徵身上的香味,模模糊糊有了一些睡意,听着于徵逐渐均匀的呼吸,便知于徵约莫是要睡着,可很快,她又在昏暗里睁开了眼睛。
“阿姊。”
于徵没有回应,呼吸声很轻微,像夜里收敛了嗓门儿的虫鸣。
阿暮呆呆看着昏暗里这张极具魅力的面容,此刻不再强势,而是安静得像没有受惊的兔子,居然有些驯顺。
院子里的人们都说,椋都是一个极好极好的地方,那里遍地王孙贵胄,三步就能碰见谁家出来买胭脂的小姐,十步之内就是都官们的亲眷,只有这些人才能去安乐大街逛最好的楼子,享最新鲜的乐子。奴籍出身的人,便做着最低等的活计,永远都够不上长盛大街上那些大户门的门庭。
“去了椋都之后……你会变么?”阿暮用气声悄悄问于徵。
问完她又感到很是后悔,她自小便不比常人,她无法正确感知到人们的喜怒哀乐,她很笨,很蠢,她什么也不懂。
尽管她后来努力学着去懂,学着去与常人相似,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同常人是不一样的。
她能确定自己很喜欢于徵,但她并不敢确定于徵也同样非她不可。这无疑是一件很令她难过的事,可她又忍不住会去想,既然无法确定于徵对她的感情是否与她对于徵的相同,那么于徵即使变了,即使真的是大家说的那样一时兴起,她又有什么可以不满的呢?
是于徵将她捡回伯爵府,是于徵保住她的命。能与于徵这样相拥而眠已是上苍给她最大的恩赐了。她说出让于徵等两年再娶她时,便是在给于徵来日后悔的余地。既是如此,变与不变,又有何可问呢?
所幸于徵真的睡着了,于徵每日作息格外严谨,更漏声敲响已临近子时,自然听不见她这般小心地问。
因此,也不会忽然醒过来答她。
想着想着,阿暮自己也开始真的困了,明日如何她不知,但她似乎也无所求。
翌日,一列马队辚辚出辽东。阿暮第一次离开故土,紧紧跟在于徵身侧。于徵怕她不适,特意放缓行程,每到驿馆,必先要查看她可有什么不舒服。
椋都实在是很远,她们走了许多日,中途更换过马匹,但于徵自己的坐骑是自己驯的,她不会换,这是一匹辽东悍马,宝马日行千里,因吃着上等草料,一路上倒是比人还要精神抖擞。
于徵接的乃是皇命,路程很赶,没带多少人,都是些跑马惯了的近卫,年轻的男男女女数十个,于是休憩的时候很少,在阿暮快要换第四匹马时,他们顺利抵达了椋都东城门,远远看到门楼上飘着两列数十只白色经幡,在夜风里凄凄惨惨地摇曳着。
“斥候。”于徵皱眉抬手,“上前去问问,都中出了什么大事?那我腰牌,叫门。”
阿暮在于徵身侧勒马:“阿姊,今晨你沐浴时我听官道上的乡民讲了。”
“哦?讲甚?”于徵的马和她的马并辔。
她本不想说的,但似乎这事儿于徵需得知晓,瞒是瞒不住的。
阿暮将缰绳攥紧:“皇帝没了。”
于徵这些日子紧着赶路,又紧着阿暮的身子能不能吃得消这般耗时长的骑行,适才没留意旁的,这会儿经阿暮提起这惊天消息,脑中便回忆起那些不起眼的细枝末节,他们这一路行来,越是接近椋都,路边白经幡出现的越多,路过的百姓也是无精打采,大多面上哀颓,本当时办白事的寻常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原竟是成兴帝驾崩!
她霎时愣住。身下辽东马似是觉察到了主子的变化,原地踏着蹄子嘶鸣几声。
阿暮从旁瞧她凝固的神情,更加小心地试探道:“既然皇帝都没了,俺们是不是就不用留在椋都了?”
于徵还没有来得及作答,斥候策马跑回来。
“将军!举国办丧!官家驾崩了——”
话音刚落,东城门传来吊桥放锁的咕嘎之声,威风凛凛的御林军在门楼上舞动旗帜,迎他们入城。
于徵双腿夹住马腹:“走——”
椋都比辽东繁华许多,忠义侯府更是气派非凡,这里的屋舍楼子修得极其精美,可惜此刻全都沉溺在悲伤中。
皇帝是个好皇帝吧。
月光下经侧门入侯府时,阿暮盯着于徵的背影这样想着。
侯爷于延霆亲自等在府门前,见到风尘仆仆的侄孙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院子替你收拾好了。”老侯爷目光在于徵身上停留一瞬,又往后瞧了瞧面显疲惫的近卫们,“带你的人去歇着,明日一早再同老夫进宫。远北侯就在近前离北门不到一百里,此时……罢了,明日再详同你议。”
于徵抱拳行礼:“多谢阿公。”
国丧期间,于徵到御林军任职,首先要应对的便是远北会不会反这个棘手难题,待远北隐患消除,她却没轻松下来,比阿暮想象中更忙碌。新官上任,要整顿军务、熟悉布防、还要应对各方势力的试探。
于徵每日早出晚归,却始终将阿暮带在身边。
可朝堂上的暗流涌动,岂是一个从小在辽东长大的小丫头能看懂的?阿暮坐在值房角落,看着于徵与各色人等周旋,那些机锋暗藏的话语,意味深长的眼神,她都似懂非懂。
她只能在于徵疲惫时递上一杯热茶,在于徵忙碌一整日终于要入睡前,悄悄帮着揉捏酸痛的手臂。夜深人静时,她望着身旁熟睡的于徵,心里渐渐涌起了新的恐慌。她的小姐正在一步步踏如她全然陌生的生活里,而自己却连替小姐分忧都难以做到。
她太没用了。
这样恐慌的日子持续了近半年,新皇帝突然发难。于徵接到密令时正在用晚膳,筷子“啪”地落在桌上。
“备马!”她厉声吩咐,转身对阿暮道,“你留在府里。”
阿暮却第一次违逆她的意思:“我要跟着小姐。”
高壁镇一战形式紧张,可谓是万分凶险。于徵带人冲杀在前,阿暮死死跟在她身后,手中短剑不断格挡流矢。
为什么新皇要对自己的二姐发难?阿暮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只知晓于徵很惜爱自己的手足,哪怕不是一母同胞的于进,再或堂妹于姒,于徵似乎一直都在帮着家人,那位二公主,从公主变作了长公主,长公主也要被围杀?
太多疑问了,不是阿暮的脑子能想明白的,混乱中,她看见长公主与于姒被迫分离的那一幕。
那么决绝,那么无奈。
回程的路上阿暮一直很安静。
于徵以为她受了惊吓,夜里特意将人搂在怀里轻声安抚。
可阿暮只是仰起脸,月光下异瞳里水光潋滟:“小姐,我们成亲吧。”
于徵失笑:“不是说好等你及笄?”
“我怕......”阿暮把脸埋进她颈窝,“怕等不到那天。”
“傻话。”于徵吻了吻她眼角,“等我忙完这阵子就......”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急报:“统领!侯爷请您速去书房议事!”
又是要议事。她每次去前院书房议事,都不能带上阿暮,阿暮转身面向墙壁,竖着耳朵听到她下榻,披衣穿鞋,脚步匆匆出了房门,门被吱嘎着合上。
其实从到了椋都之后,她们就没有安生的日子了,只是那时候的阿暮隐隐有着预感,却拦不住于徵。
她拦不住于徵去保护于家的人,就像她拦不住天要落雨,拦不住于徵要议事。
最后那次议事,于徵接到一个新的命令,因为于姒受困宫中,于延霆命她带人去掳摄政王妃楚可心,以此作为交换,换于姒出牢笼。阿暮依旧固执地跟着于徵去,不想他们乔装改扮后的队伍仍然对上了金羽卫。
于徵的胳膊就是在那时候丢的。
她是为了保护阿暮,活活被一个叫杜铅华的人斩断了一只手臂。阿暮想尖叫,可她张大了嘴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是哑的,她叫不出声。
杜铅华太坏了。
她恨不得将杜铅华抽筋剥皮,可是于徵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她必须先带于徵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逃到天边去。
于徵脸色白得像小白兔的兔毛,她大汗淋漓,忍痛抓住阿暮的手:“人……楚……楚可心,你去。”
阿暮不愿意,可是于徵扁了扁嘴,好像要哭了。
“听话。”
她好生气,但她能怎么办?死了那么多人,杜铅华被乔装的银甲军纠缠住了,于徵要她带走楚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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