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
是皇帝早料今日变故,在试探于家?
于延霆头有点痛,没注意到脚下的坑洼,踩上去时身子稍稍踉跄。
燕姒急忙扶住他手臂,手指透过官袍薄袖,把在他手腕处。与此同时,有人从旁边来,跟燕姒一道,扶住了于延霆另一边胳膊。
他们已出了午门,四下无杂人,不远处的雨幕里,只有平昌伯家和忠义侯府的马车还在等人,罗兆松手里的伞倾斜过来,为于延霆和燕姒撑出一片晴。
“雨天路上滑,侯爷当心。”
于延霆侧首,从他手里接过另一把油纸伞,撑起来哈哈一笑:“好小子,今夜临危不乱青出于蓝。”
罗兆松等他站稳了,松开手退出去半步,颔首道:“姑母托我来传,于家的恩,罗家承下了。”
于延霆笑声顿停。
燕姒从他身边冒出头,眼睫微微眨动:“公子说什么,爷爷和我都要糊涂了。”
罗兆松抿唇,脸上笑意明显:“三殿下怕于妹妹淋着雨,特地嘱托我留下来送伞,内子今日受了惊,伞既已送到,我这便功成身退。”
于延霆拍了一把他的肩,手上两层力,罗兆松稳站没有动,于延霆说:“替老夫谢过三殿下盛情。”
罗兆松走后,忠义侯府的马车便驶过来了。
于延霆下意识回头遥望了一眼长乐殿,清扫的宫人和抬尸体的锦衣卫,变成移动的黑影,他们站在此处,这些人抬眸便能遥见。
府兵吁停车架,搬了踩脚的墩子,让一老一少两位主子登上去。
车轱辘碾压着雨水,缓慢往回。
于延霆随车摇摇晃晃,闭着眼笑说:“乖乖,方才那话你说得好啊,装傻充愣,深得我真传。”
“哪有?”燕姒没精打采地道:“今日是罗家和周家要斗,同我们本就没有干系。”
于延霆点着头,过了一会儿,没话找话道:“先前倒是没注意这个罗家儿郎,身上带着点武学底子,和危急关头救驾的二公主殿下,看来是一个路子的了。”
燕姒眉间微动,将双手拢进袖子里。
“不管神机营因何来迟,也不管送伞何意,至少前太子的私兵案翻案了,前朝东宫辅臣们泉下有知,便能瞑目了。咱们今日后就大门紧闭,安生过日子,坐等他们去争。”
于延霆倏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望向燕姒后,却没了言语。
“怎么了?孙儿说错了么?”
于延霆愣了愣,又摇摇头乐呵呵地傻笑。
燕姒方才某瞬的温暖便在他的傻笑里化为云烟,她笑不出来了。
罗兆松此举不难揣测,忠义侯心中也有数。
宣贵妃要将忠义侯府和她绑在一条船上,这橄榄枝递来了,不管于家接不接,有心人瞧了去,今日之事就是罗家和于家联起了手。
暴雨后的宁静只是一时,她要的安稳不会持续太久。
马车内静了片刻,燕姒再次开口:“爷爷,周家没这么容易倒吧?皇后今日这一番置身事外,倒把自己从此事中剥离了。”
-
坤宁宫。
管事姑姑平翠在拔步床前伺候汤药。
周皇后披衣靠在床头:“长乐殿可有新的旨意过来?”
平翠把勺子搁在碗中,碰撞出清脆声响:“官家让神机营带兵去抄国舅爷的家了,御林军南北两大营未动兵马暂充神机营。二公主还没醒,官家便将大殿下和姜国公、楚尚书,都留在长乐殿议政,到现在没旨意送到咱们这里来。”
“二公主,倒是叫本宫看走了眼。”残烛昏黄,周皇后在灯下叹气说:“原先还以为她废了,这次御前救驾,明日公主府幕僚鸡犬升天。私兵案闹不到本宫头上,但请罪还是要请的,唐峻这颗棋子废了又如何,本宫还有新的棋子,长年累月,本宫又不是等不起。只是我那阿弟……唉,官家早就忌惮周家,他偏偏就是不肯听。”
平翠颔首去扶周皇后躺下身,哄道:“娘娘高明,短尾求生才是大智慧,已子时了,快歇下罢,奴婢点着灯,就在外头陪您。”
周皇后抓住她的手,说:“我有些冷,你上来同我一道歇。”
平翠往外间瞧了一眼,寝宫陷入长夜的静谧。
她说:“奴婢谨遵娘娘懿旨。”
-
夜半,于红英终于等到马车归府。
外头府兵把大门一关,她就急转着轮椅到了燕姒跟前。
“没出什么差漏?”
燕姒无声点头。
于延霆面上笑嘻嘻的,推动轮椅往院中走:“你同我去书房,有点事我没想明白,问问你作何推断。”
燕姒心里惦记着旁的事,正欲告辞回清玉院,于红英却道:“你也来。”
三人同进书房,女使奉上凉茶,点好灯退出去,于延霆便将万寿宴上的事前后道了一遍。
于红英凝神细听,少倾后,问:“阿爹想不通何事?”
于延霆道:“唐峻似同罗家联手了,他在兵部细查兵籍,今日若非他釜底抽薪,周国舅还不至于狗急跳墙,这事太过突然,我还未想明白他们是何时联手的,席上隔着些距离也没听得太清楚。”
于红英蹙眉思索,道:“不对的,他若同罗家联手,失去周家的拥护,储君之位拱手让给唐亦?这中间定还有出入,到底是谁能撬动周峻呢?”
于延霆已经想了一路,他问:“你看二公主此人如何?”
“二公主?”于红英挑起一边眉:“纨绔子还能有什么如何?成兴帝这三位皇子皇女,就她最无权无势。”
于延霆却道:“今日我在长乐殿听到一耳朵,官家之前不对她委以重任,我们都当是三年前她阵前杀妻坏了唐奚两国邦交,但似乎又不尽然。”
于红英问:“此话怎讲?”
于延霆道:“周冲那厮,也是个有几分孤勇的武夫,今日席上拔刀造反,他以寡敌众,险些要了官家的命,但二公主一脚踹得他元气大伤,不仅救下官家,还联合锦衣卫千户崔漫云,直接要了周冲的命,你看这个崔漫云,来得可是巧?”
“阿爹的意思是……二公主背后,有高人指点,柳栖雁?”于红英轻笑一声,“那此事可有些微妙了。”
父女两个将万寿宴上的事一通细究,半晌后,纷纷将目光落到燕姒脸上。
燕姒手捧凉茶,状似发蒙地问:“看我作什么?我不晓得的。”
于红英说:“你在国子监同她一道听学,与楚尚书家的楚三姑娘交好,经常几人同在一处用午膳,就半点没发现二公主武艺了得?”
“武艺……”燕姒认真回想,“开春游湖遇刺那日,倒是见她拿个金佛砸倒了一个刺客,除此之外,便不知了。”
于红英双眼微微眯起来,兀自打量燕姒,燕姒被她盯得发毛,不动声色地咽下去一口凉茶让自己醒了醒神。
“我是真的没有太去注意她,你们不是同我说,她无权无势又混吃享乐,无须管她么?”
于红英笑了笑:“姒儿,你买回清玉院那些花花草草,是用来制什么药的啊?”
燕姒不想她会突然转了话锋,心里一咯噔。
“就,看些闲书,学了点医术的皮毛,大部分都是制香用的。”
于红英合手,冰丝袖轻晃了晃:“皮毛就能为孔太保拖这么些时日,看来咱们于家,还要出一位奇才,若你对医术有些兴趣,姑母回头多帮你找些医书?”
“那倒是不用了吧,我房里堆的策略、诗书,已成山了,还要学暗器,姑母,我……”
“学以致用,不可懈怠。”于红英和颜悦色道。
燕姒攥紧茶碗,心里苦笑不已,面上却不敢造次,道:“侄儿都听姑母的。”
于红英便道:“这几月,你也算以身犯险提心吊胆地过着,后患一除便可安枕些时日了,回你院子去,早早歇了吧。”
燕姒起身朝两人行了礼,说了声“姒儿告退”抬脚便走,一刻也不想再作停留,要是于红英或于延霆再问下去,她都怕自己瞒下的事会露馅。
目送她出了书房,于红英才回头来,看着于延霆问:“阿爹心软了?”
于延霆见了周冲怒声大呼“狡兔死,走狗烹”,又见了孔太保横刀斩杀御林军力竭而亡,心中难免动容。
他抬手摘下官帽,捧在手里端详,脸上的皱纹爬到鬓角,神色莫名哀凉。
“罗家今日朝于家递枝,官家会知晓。”于延霆顿了顿,又道:“你说,官家是什么样的人?”
于红英深吸一口气,肃然道:“他么。先太后和周阁老一去,便散内阁实权还归六部,又力扶罗氏进吏部和翰林院,行成周罗两家制衡,更倾力壮大神机营,一手牵紧锦衣卫,肃清二十四衙门和户部,几十年稳扎稳打。他从受周家挟制的傀儡走到今天这步,耐性绝非常人所能及,早不是当年那个闲散王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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