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女子托起腮,“三月太久,何以为证?”
燕姒听她口气,蓦地反应过来,她之所以这般问,是因着自己先前故意激走周郎君的事儿被她瞧出来了。
“哎!你跟周郎君又不一样,我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
女子眯了眯眼,眸中浮出浅淡笑意。
“那好,我现在头疼,你先让我今夜睡个安稳觉。”
燕姒和她纠缠许久,忽地想起来了点什么,急道:“我妹妹人呢?”
女子说:“放心,我掌了灯,青跃将她带去另一间房安置了。”
燕姒眼前一花,整个人往后仰去。
女子倾身,立时接住她,皱眉不悦说:“你不是要给我治病?”
燕姒有气无力道:“我受了风寒,烧得厉害,你先帮我请位郎中,向他要一副针灸用的银针,明日……”
话未说完,人先昏迷了。
女子拦腰将燕姒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再走到墙边,对着墙壁敲了三下。
片刻后,泯静被青年随从领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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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哪捡的?”
房梁上跳下个俊朗男子,伸手勾住青跃的肩。
青跃耸了耸鼻子,愁眉苦脸说:“大街上。屿哥您别问了,我还得去请郎中来。”
俊朗男子朝青跃挤眉弄眼:“如今咱俩同在绮殿下跟前当差,互通有无才好办事,你跟哥说说,哥陪你一道去呗。”
青跃推开他凑上来的脸,说:“好吧。那个瘸子姑娘说自己略通医术,殿下就将她和她妹妹捡回来了。”
“她通医术,怎么还自己先病倒了?”男子不解道。
“是受了风寒。”青跃说:“您跟我去请郎中,殿下这里谁守着?”
男子答:“江姐姐在。”
青跃喜道:“守一姐到了?如此殿下便不会再耽搁了,咱能早日回椋都!”
他二人说话间下了楼,去找客栈的伙计问最近的医馆怎么走。一靓丽女郎从二楼转角处走出来,抬手叩响刚才青跃关上的厢房门。
里间人隔着门说:“进来吧。”
女郎推扉入内,唐绮已换好了中衣,披一件貂绒大氅,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烤火。
“守一,你怎么来了?”唐绮问。
女郎走近,单腿曲下,跪到八角炉前,拾起火钳翻里边的红碳。
“殿下离开椋都已多日,娘娘心中很是挂念。”
唐绮凝着眉,手烘热了,用大拇指按压太阳穴。
她这次南下来扫墓,的确耽搁得久了些,但她母妃生性懦弱,只盼明哲保身,并不指望她这个庶出的二公主有何作为,平日里纵她惯了,不会急着召她回去。
“椋都有了什么新鲜事。”
“二公主料事如神,是忠义侯府的家事。”江守一面无表情地答道:“三日前,坊间传起了一桩旧闻,说的是已故大将军于颂,薄情寡义抛妻弃子。”
“风流债?”唐绮顿手,“老侯爷是何反应?”
“着了大理寺暗中去查。”
“看来确有其事。”唐绮寻思道:“朝中有人参他了?”
江守一答说:“没有。但传闻有鼻子有眼,说于大将军曾娶过一妻,因出身低微便没声张,十八年前为和国公府结亲,这才干出了抛妻弃子的事来。”
唐绮听了个稀奇,说:“抛妻不知,老侯爷子嗣不多,弃子想必另有隐情。”
“可不是么?他那发妻走之时据说已身怀六甲,流落在外,次年生产时,被鹭州一位姓周的女商客救下。若那弃子被接回,忠义侯便后继有人了。”
唐绮听到此处,挑了下眉。
“姓什么?”
江守一愣了愣:“啊?”
唐绮将一臂搭到案几上,敲桌说:“那鹭州女商客姓什么?”
江守一立即从怀里摸出密信来,呈于唐绮。
“刑部快大理寺一步,查出的消息都在里面,娘娘让殿下过目。”
唐绮接过信,江守一起身给她掌灯。
信笺处的红蜡在跳跃烛火下软化,唐绮借着烛光光,细细查看信上内容。
鹭州,响水郡,商贾周府。
竟这么巧?就是不知响水郡,到底有几个周府了。
唐绮想到自己救回来那个狡猾的小瘸子。
烛火将她的眼睛映出斑驳碎芒,江守一见她忽然露齿笑起来,明眸编贝,让人心头一滞,立即低下头,不敢再看。
“母妃如何吩咐的?”
唐绮伸长藕臂,密信跌到火盆里,转瞬烧为灰烬。
江守一说:“忠义侯军权在手,若后继有人,椋都势必风起云涌,娘娘怕殿下将来不能全身而退。”
“若我不办呢?”唐绮脸上笑意褪去。
“娘娘也是为殿下而谋,让殿下自行决定。”
昭皇妃母家不济,生出唐绮这个女儿,也不敢露头冒尖,总想着如何稳定朝中局势,不愿椋都这潭水变得浑浊。
可唐绮不一样。
三年了。
每年南下扫墓,她都会暗中查探边塞景军动向。飞霞关还没有收复,当年战死的唐国将士,和她那白白断送性命的未婚妻,尚不能瞑目。
到底还要蛰伏多久呢?
她把大氅拢紧了些,毫无感情道:“信上说,那对母女栖身响水郡周府,明日你去查实,不要轻举妄动。”
江守一应了,唐绮便说:“退下吧,本殿乏了。”
罗汉床边倚着一柄古朴宝剑,唐绮将宝剑捞到手里,抽出擦拭剑锋,随时间流逝,她的眼神愈发暗沉。
不知为何,她有着强烈的预感。
占了她厢房的那个小瘸子,今夜冥冥之中拦了她路的那个可怜虫,极有可能,要成为搅乱椋都这潭死水的祸首。
擦好剑,唐绮靠着墙壁入睡,耳边回响起那小瘸子说的话。
“我不探听你的身份,你也不过问我的私事。”
好一个不探听,不过问。
第7章 噩梦
◎这一拜,耳边锣鼓喧天。◎
鹅毛大雪连夜扑来,萧瑟寒风咆哮掠过响水郡。
小客栈外的灯笼不停拍打梁柱,“噗噗”声长久不绝,叫人梦中也不得安宁。
燕姒烧得凶,郎中搁在舌底的丹丸尝不出味道,脑中更是混乱一片。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前世。
奚国王宫被绵绵阴雨严丝合缝地笼罩着。
母后跪在祥鸾大殿的云石地板上,抱着她的肩膀,泪眼婆娑。
“儿啊,嫁吧。唐国那帝姬是唐皇唯一的女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泼天的富贵等着你。你怎么就是想不通彻啊?”
燕姒被她捧着长大,却也因她受过不少责罚。
“为什么我要嫁给一个女子?”
母后抚着她的背,劝她说:“有什么不好呢?女儿家更善解人意,更温柔体贴,还不用承受生子的苦……”
可那一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她不想富贵险中求,只愿碌碌平庸,一夫赴白首,与子共天伦。
“我不嫁。”
国君怒砸了孔雀宇灯,负手立在王座前,那滚烫的灯油沿着长阶流下来,烫坏了牡丹花绒毯。
“让她闹!”一声雷吼,国君转过身来,恨说:“不成器的东西!养她何用!”
君主震怒,祭司辅臣跪倒一地,身后弟弟妹妹啜泣声四起。
燕姒想不明白。
她生母早亡,长于王室,虽锦衣玉食,却过得谨小慎微。前有王后捧杀,后有父王宠妃刁难,奚国王室数来,与她不睦的只寥寥数人,已许多不易,她如何去面对唐国那样的大国皇族?
她心有城府却所涉不深。
十七年来她过得不痛快时,曾安慰自己,哪怕没了母妃,她还有父王。可如今,父王为什么要她远走异乡?
“为何要去?”她抹干了脸,扬起下巴,望向高台上的父王。
她要一个说服她的理由。而这个理由,也的确足以说服她。高台上的人是她父王,也是奚国一国之君。
国君转身,颤手朝着她扔下染血的竹简。
“五年前,你的哥哥自请入景国为质,换取奚国不受景国侵略践踏,他身在敌营步步惊险,如今在病榻上捎来家信*,怕自己命不久矣,书表景国狼子野心,求本王联手唐国,速下决断,方能顾全无辜百姓,免我奚国存亡之危!”
燕姒被那雷霆之声,震得心惊肉跳。
“你不嫁?你若不嫁,景国的铁骑早晚踏平奚国的土地!只有和唐国缔结盟约,咱数万子民才能活下去!看看你的弟弟妹妹!哪一个到了能当大任的年岁?你也是疼过他们,爱过他们的!那百姓人家亦有子女,你身为公主受万民崇敬尊爱,又如何狠心不为民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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