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别院的吴靖柴先醒了,吐了一大口黑血,又迷迷糊糊昏了过去。再次醒来已至落日时分,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双明亮的眸子正殷殷望着自己。
“小侯爷,你感觉如何了?”
吴靖柴感觉如在云端,气若游丝地发出一声“嗯~”
顾青托起他的后颈,在下面垫了一个枕头,又扶他躺好。然后端起药粥一勺勺喂他。
“来,张嘴。”
过了半天,嘴巴不动了,瞥见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顾青停下调羹,问他,“味道不好吗?”
半晌,那人回答了一声,“好~”
之后就扭回头,直勾勾望着床顶,似入定了似的,不言不语了。
顾青有点不放心,试探问:“小侯爷是不舒服吗?”
吴靖柴缓缓摇了摇头,虚弱道:“没事儿~~我是想,上天好像待我不薄,在我死后让我享受这般待遇。值~了~咳咳咳咳!”
顾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看他咳成那样,最终什么也没说。
李靖梣醒了已经有两三个时辰,期间先后召见越中、芳儿,又把向暝叫了进去,其余人连同李靖樨在内都不得进入。之后,一张草席裹着李州煊已经冰冷的身体悄悄从后门运出,由越中驾着马车,往城外驶去。秦谅一直留意东宫的动静,此时尾随马车出了城外,他倒想看看失去了拿捏涂家的唯一把柄,东宫会作何反应。
越中等人出城后一直往小树林走,在林中寻了一处开阔地,扒开雪丛,开始就地挖坑,欲将草席掩埋。秦谅愈发狐疑,暗中记好掩埋处的方位,怕被发现先要离开,突然听到一声非同寻常的震枝声,从顶上传下来。他猛然抬起头,正好有几下非常明显的雪落坠在他的肩上,紧接着“倏倏倏倏”的呼哨从四面八方来袭,“噗呲”“噗呲”地钻入他的皮肉。他目眦欲裂,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就见越中扔了铁锹,镇定地拍了拍手,望着他叉腰冷笑,分明已久等。
岑杙一整日心神不宁,身体昏睡过几次,每次醒来,眼皮青黛便加重几分。直到顾青告诉她,李靖梣已经走了,她整个人都愣了。
“她走了?何时走的?”
“天黑时。”
“那她……留下什么话了没有?”
“她来看过你,留下一封信。”
岑杙登时望向顾青手中的信封,顾青了然,把信封拆开,信纸铺在她面前的小桌子上,自己却并不看。信一共有两张,头一张写满了字,字字戳目。
“花卿,见字如晤,我已安好勿念。恐京中生乱,故提前返回。见字时,我已在途中。知你悬心未果,有几句话要亲说与你听。
汝生辰日,我本欲与汝穷归山林,淡苦忘悲,粗餐淡饭,终此一生。然天机营运,瞬息万变,譬如棋盘,欲求其生,反致其死,反之亦然。我有退隐之意,无奈命何。
煊儿之死,吾心固痛,然于其未尝不是解脱。人世悲苦,你我皆已尽尝。吾今日之悲,不敢尽委天数,盖因果自取,怨不尤人。惟累你至此,余心难安。倘使今日之别,复令汝得康健,吾即得慰。
汝手之患,我已过问夫人,复其八分有望,愿好生珍重,好生吃饭,好生养息。京畿之事,勿用挂心。先人有言,‘命无奈我何,方寸如虚空’。如是而已。”
岑杙看着这几行字,如闷锤当胸,痛彻肺腑。原来她此行并非有它图,是打算放下一切同她归隐。
难怪她会带李州煊来卫阳。日前听师哥所述,京畿盛传皇帝欲废黜东宫的流言,想必是真。
皇帝一向忌惮北疆,敢如此行事,八成是背地里掌握了什么。这其中北疆出事的可能性极大。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涂远山会负伤出现在卫阳。一旦北疆出事,东宫落败,拥有皇长孙名分的李州煊势必难以保全。
所以,她带他来卫阳,是想为其安排生路。
只是没想到,此举会间接导致李州煊丧命。
所以,她才会有“欲求其生,反致其死”的悲苦。李州煊的死,是她态度转变的一个关键。但至少,在遇见涂远山之前,可以确定,她下得最后一步棋,最终目的是她。
也许,她带着满身伤痕和失意而来,只想寻一个避风的港湾,也许当时,她尚未完全改变主意,只要她伸一伸手,结局就完全不同。
然而,世间事总是命中注定多,额外馈赠少。阴差阳错多,称心如意少。譬如,自以为胜券在握的皇帝,岂会料到就在不远的卫阳城会有一条漏网之鱼?譬如,志在翻盘的涂远山,岂会料到他的侥幸逃生乃是踩着李州煊和整个未来涂家的尸体?譬如,先前还摇摇欲坠的东宫,转瞬间竟成为唯一洞悉全局的胜负手。譬如她的人生最低潮逢上她事业的最低鼓,报仇雪耻尚来不及,又如何甘心同她归隐?
这一次拒绝,既是阴差阳错,也是命中注定。两人皆知,她们已永错过那种尘外逍遥的平凡生活。
“小师叔,小师叔!师父怎么还没回来啊,我前前后后都找过,不见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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