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靖柴留意着她的神情,心内嘁了一声,满是不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听说你们蓝阙是女尊男卑,为什么你不呆在国内,反而不远万里跑到玉瑞来呢?”
他以为,她要么不回答,要么会刻意回避那个预想中的答案。毕竟做贼心虚么。
可是事实截然相反,她很坦率称:“我是来寻人的。”
“哦?寻人?寻谁?”
吴靖柴不怀好意地瞟了眼岑杙,暗忖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樱柔神色始终淡淡的,投映在语言上,便是听不出一丝波澜的浅叙,“寻找父亲生前在中原的亲人。”
这个答案显然超出了小侯爷的预料,他思索了一会儿,不确定问:“你父亲是中原人?”
“嗯。”这位昔日的蓝阙王储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着对小侯爷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一次问完罢,我们喝一杯。”
小侯爷楞了一下,她这样坦白,反而不好再问了,再说窥探人家的私事,也不是他的初衷。执起桌上的酒杯,和她一碰,算是应承,“好,没有什么比喝酒更痛快的事了!我先干为敬!嘶啊!这酒可真烈!”
“自然!这是上等的女儿红。”樱柔轻飘飘说着,又给他斟满。
岑杙一面吃着顾青给剥得虾仁,一面用余光瞥着二人对饮,始终面不改色。倒是顾青担心樱柔脚伤未愈,好意相劝,却被岑杙暗中阻了。心生狐疑。
酒至半酣,众人皆已微醺,小侯爷突然神色激动地站起来,歪歪扭扭地要给众人舞一回醉剑。江后看着,不好驳他的意,便许了,暗中示意向暝保护。
而此时樱柔借故离开一下,岑杙顺势道:“我扶你去。”至看不见的假山石后,岑杙放她在一颗岩石上坐下,哂笑道:“我竟从来不知道,你酒量这样好,连饮十数杯都不倒的!”
樱柔知她在调侃,轻“哼”了声,胳膊缩回袖中,双手内外合力,开始拧湿哒哒的袖子。原来她的酒都喝到袖口里去了,这是她从小的计俩,与人喝酒推搪不过的时候,干脆就往袖子里倒。反正袖子最宽敞了,盛几杯几乎不是事儿。不过以往都是被迫行事,像今个这么主动却是第一次。大概是觉得被人冒犯了吧,一向只有被人冒犯,她才会反击的。
深谙她这点小聪明的岑杙,觉得挺好笑的,还有点同情被蒙在鼓里喝高了的吴靖柴。心里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另一个人,寻思像她那样死心眼的人,就不会想到这样好的法子,只会傻乎乎地逼自己埋头顶上,所以,她的酒量才那样好。
一阵凉风吹来,樱柔打了个极轻的喷嚏。岑杙回神,忙褪下外氅,递给她,“穿上吧,免得一会儿得了风寒,我去跟夫人说一声,先送你回去,明天一早好上路。你留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先别去,陪我坐会儿。我……胃里有点难受。”
樱柔的声音很虚弱,岑杙犹豫了一下,想到她终究是喝了酒的,便坐了下来,轻轻道:“你没事吧?要不要给你倒杯水?”
她摇摇头,冲她笑了一下,那笑容看起来有点勉强,还带着落寞。抬头仰望着如悬炉一般压抑暗淡的夜空,细细地匀出一口气:“阿诤,你说人为什么这么容易变心呢?”
岑杙定住,没有说话,有点紧张地扣着手。
第192章 江后送琴
却听见她的苦笑,“爹爹当年为了母亲抛掉了在玉瑞的一切,到头来换回的却是母亲的三心二意。他没有颜面再回到家乡,也没有颜面再去接我的外婆。”
岑杙微楞,旬又自惭。静静地听她讲述。
“外婆今年八十岁了,双目已经失明,因为爹爹的原因,她被村子里的人排挤,日子过得很是清苦。我……去时,她正在屋里编草鞋,草鞋的尺码还和爹爹当年上京赶考时穿的一样。
爹爹曾说,他当年上京赶考的时候,家里穷得连双布鞋都没有,只能穿草履,但草履容易散啊,于是外婆连续几天几夜没合眼,给他用干草编了十好几双草鞋,捆在一起背着上路,就算这样,还担心他回来时不够穿。
直到爹爹高中的消息传回来,外婆高兴坏了,每天守在门口等着爹爹回来。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眼睛再也看不见。据村子里的人说,从那以后,外祖母就一直在家编草鞋,各式各样的草鞋,摆满了整间屋子,足够一个人上京赶考一辈子。可她还在不停地编……不停地编……”
说至此处,她眼睛红了一圈,嘴角微微颤动,像在极力忍耐什么。
“很可笑吧,母亲虽然辜负了父亲,却没有把他还给每天守在破屋子里等他回来的那个年迈女人。”
岑杙沉默,当年玉瑞和蓝阙的关系并非现在这般和睦,甚至屡有争端。作为被精挑细选出来的天子门生,樱柔父亲科举后投奔敌国的行为,无疑让朝廷觉得失尽了颜面。而作为一个男人,甘愿成为女王的裙下臣,也素来为玉瑞那些正派人士所不容。这样的背景下,樱柔的外婆有如此境遇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有时想,如果爹爹当年没有遇到我母亲那该多好,他会和你一样,在玉瑞有一个很好的前程,会有一个一心一意待他的妻子,会把外婆接到身边来好好照顾。也许他直到现在依然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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