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惊叫:“可是外头的雾气更浓!”
“缩在城里只会被困住!”我打断他的话,“跟紧战旗!”
雪不知什么时候下起来了,在沸雪与浓雾中,我紧紧抓住缰绳,向外冲锋。
战马奔驰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成一片。
这实在不是适合马匹驰骋的环境。浓雾,大雪,无数颓垣断壁与残肢,仿佛随时都会绊倒马匹,摔断骑手的脖颈。
战马不安地嘶鸣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白里横冲直撞,我闭上眼睛,不再试图去分辨雾中隐隐绰绰的轮廓是为何物,只凭着魔力的感知与野兽的感官,在一片昏暗之中驰骋。
腐烂的气味越来越浓,兽人敏锐的直觉不会出错,那诡异的雾气,的确是从城外飘来的——这样浓雾难道能够包围整个原野吗?
不祥的预感与恐惧,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头皮——不,不,别再去想这些了,城门就在眼前!
马蹄声与战马的嘶鸣混在一起,高耸的城门终于在雾里显出身形。身后,不断有人发出惨叫,与亡灵搏斗,却又被幽暗之种催生的触手与藤蔓勾进浓雾里。
一个年轻的兽人士兵尖叫着摔下马去,他明明已经用长.枪将地上的尸体砍成了碎块,其中尸体的半截身体却穿在了枪杆上,伸出一只漆黑的利爪,划破了战马的肚腹。
黑暗中蛰伏的阴影蜂拥而上,肚肠流出的声音与士兵的惨叫混杂在一起,奥莉的脸在黑暗中一闪而过。菲涅莉发出绝望的呐喊,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枪杆上的半截尸体属于奥莉。
混乱,一切混乱透顶,风雪呼啸,亡灵哀鸣,在巨石和钢铁碰撞的铿锵声中,在明灭的火光里,大脑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只是凭着本能紧紧地抓住旗杆,让火光长明。
所有人都开始奋力狂奔,战马的铁蹄重重地落下去,不顾一切地踢翻一切障碍,分不清脚下踩踏的是扭曲的怪物还是同伴的尸体。奔跑,奔跑,我一次又一次地挥剑,砍断无数黑暗处蔓生的黑爪与触手,一路领头冲锋。
在越过最浓的雾气之后,鼻尖浓烈的腥臭味中开始渐渐稀薄。一点杳远的森林和原野的气息,若有似无地飘进了鼻子里——就要冲出去了!
就在这个念头撞入我脑海中的时候,浓雾里忽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格拉声,一只由骨骸组成的巨兽,从风雪中缓慢地现了形。
——也就是在这一刻起,我意识到,这一次的攻城,彻头彻尾地就是一场死亡的埋伏——我们杀了多少个人,现在,就有多少在黑暗中蛰伏的亡灵,
因为这根本不是自然界中能看到的东西。奥莉竟然没有猜错,必然还有活着的人类,还在操控这埋伏的援军——如果,不惜让同胞惨死也要布下这一个死亡之局的人也能算援军的话。
那只似龙又似虎的巨大怪物,由无数人骨与腐肉拼凑成,惨白、蹒跚、摇摇欲坠,却惊人地敏捷灵巧,没有在浓雾中横冲直撞,而是直直地,朝着我们这一支突围的小队——不,是朝着我扑来。
长剑撞在白骨上,迸溅出猩红的火花,又在昏暗之中熄灭。根本无路可逃,那一只巨大的骨爪,看起来动作迟缓,掠到眼前却只有一瞬,就在那心跳停滞的一个呼吸里,我高高地举起长剑——向前一劈。
带着火焰与雷电的剑气如同长风,一路向前。浓白的雾气与我的魔力剧烈地反应着,一瞬间竟然变得透明,在雾海茫茫中被硬生生撕出一条前路。我嘶吼了一声:“快走!”,下一秒,就被那只巨大的怪物一把抓住。
它尖利的钩爪有的已经在长剑下断裂,有的却没有,它们刺穿了我的铁甲,硬生生穿透了我腰腹和手臂。滚烫的血液从伤口中喷出,在极寒之中氤氲出腾腾白雾。
好痛。好痛。好痛。我听见自己惨叫的声音,遥远得像从天外传来。
剧烈的疼痛让大脑和身体好像被分离,像有人把你生生撕开,在痛楚的空白之中,我看见了怪物的眼睛。
那根本不是眼睛,骷髅的空洞中跃动着的,是两团幽蓝的火焰,明明剧烈地燃烧着,却让人觉得冷得像十万年不曾融化的极北之冰——冻结的太阳,燃烧的月亮,那一刻,我的脑海中只有这两个词可以形容它。
很快,我就连这样的想法都没有了。伤口再次传来剧痛,这一次,疼痛比此前所有都要猛烈,怪物的骨爪抠入我的伤口,有一瞬间我甚至在晕眩中看见了自己白花花的肠肉。
利爪划过了我的脸颊,剧痛从眼眶处传来,我无意识地发出尖叫,然后,便感觉自己正在被举高。
它要在空中将我撕成两半。
没有任何的奇迹发生,女神的祝福?希望的种子?魔杖与龙心之火?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喑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我颤抖着,长剑哐当一声脱手,掉入白雾茫茫中。
浓雾吞噬了道路,军队轰隆奔袭的声音已经远去,一片苍白之中,再也看不见任何的身影。在最后的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我或许再也见不到薇薇安了。
……薇薇安?
我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如同狂风吹散浓雾,永恒的指明星高悬天际。我忽然意识到,我还有一把武器。
那是曾经在精灵的遗迹之中,薇薇安交给我的一把短刀——如今,它就在我的后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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