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沈家遭逢大劫,他每逢清明便去长岗祭扫,直到三年前才在长岗遇到了沈孟。
那天也是细雨纷飞的清明,他拿着竹篮祭器,远远看见有人跪在沈大人的坟前,浑身是伤。
他隐隐觉得那人十分面善,临昏迷之际看见自己,叫了声:“邱伯。”
是沈尚书的小女儿沈云亭啊!
他不禁老泪纵横,他本以为沈氏一族满门寥落,没想到沈尚书的小女儿还活着!
哪怕面目全非,哪怕遍体鳞伤,只要活着就好。
只要活着,沈家的事情就还有盼头。
邱伯回过神,声音带着几分感慨:“从前叫惯了,现在,也就能在这里称一声二小姐了。”
“嗯。”沈孟不动声色,把东西打开。
“三年前清明的时候,我在长岗遇到二小姐,现在想来好像在做梦一样。只是不知道,二小姐当时的那一身伤是怎么回事。”
沈孟没有直接回答,邱伯不知道,其他的人也不知道,彼时他是百鬼夜行的杀手拘魂,他暗中查探,知道老鬼手握昌平十七年那件案子的线索,遂替他卖命。
他丢了半条命,替老鬼铲除了百鬼夜行最大的障碍,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离开了百鬼夜行。
沈孟微微抬眸:“都过去了,邱伯。”
都过去了!
然而有些事情却怎么也过不去!
譬如他从老鬼手里拿到的向先帝检举父亲通敌叛国的密函落款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两广总督风寻机。
昌平十七年冬,兵部尚书沈谦被人弹劾,举家入狱,其后不久,满门抄斩,成了昌平年间无人愿意提起的旧案。
九年来,他韬光养晦,潜心追溯,只是为了让沈家的案子沉冤昭雪。
他知道,故去的人不会再活过来了。
可是他不能眼看着一生磊落的父亲背负着本不属于他的罪名。
他想要的,是公道。
第一部分·07
夜深,琅琊王府书房内烛火摇曳,李明卿将探子口供整理成集,提着一盏宫灯,轻轻扣了扣书房的门。
“进来吧。”琅琊王声音温和。
东西放在琅琊王书案上:“父王,今天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和在北境得到的情报一致,北夷王蒙真与京中重臣来往密切,想借此拿到北境十六郡的军要图。”
琅琊王沉吟,点头道:“北夷的野心倒是很大。”
“北夷人所居塞外苦寒荒僻,衣食匮乏,长久以来,北夷部族只是滋扰北境,抢夺财物,眼下为何突然起势?”
“蒙真倒不是突然起势,实际上是蓄谋已久的事情。依你看,蒙真看准的是什么人?”
李明卿蹙眉,却没有说话。
“说吧。”琅琊王缓和了面色,一双眼睛仿佛已经洞察了一切。
“或许是右相一党。”
“你有证据吗?”
“没有。但是右相一党所做的事情,从表面上看来,是对朝廷忠心,实际上暗藏祸端。”
琅琊王淡笑:“南楼也没有证据。也正是因为没有证据,有的人能够依旧在自己的位置上,利用权力,操纵时局。”
“那北境——”
“蒙真的计谋被我们知道了,北境应该暂时无虞。”
他伸手从一堆奏章下面取出一本刑部的案底。
“你看看吧。”
案卷的边角已经发黄,并微微卷起,上面的灰尘被人用水布擦拭,留下了一道道印痕。案卷的封面上用石青色的笔写着“昌平二十三年案”。
指尖触碰到枯槁的卷页,灯光昏暗,她看到清晰的描述。
犯人焦山,男,稷山人氏,年二十七。
时光杳然,事情竟然已经过去四年了。
她闭上眼睛,昌平二十一年,她十三岁,得拜出世高人蕉鹿先生为师,名义上学习琴艺,实际上承袭的是国策经纬。
她初见焦山,实在师父的蓬庐之中,焦山站在炉灶后面,举着一把巨大的锤子,挥汗如雨,停下来冲她点点头,她一眼望过去,只觉得这人,稳重敦厚,却不是寻常铁匠的粗粝,反而透出浓浓的书卷气。
原来替皇上修复赤霄剑的人,是这样一个人。
思绪渐渐收拢起来。
昌平二十三年,也就是四年前,焦山因私怨,以利器伤人而被关押入狱,所伤之人乃松江县丞石定之子石俊生。
没有严刑逼供,焦山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辩白,直接认罪画押。
蕉鹿先生因此云游闭关,不再收徒,不再理会世事。
盖起案卷的声音像是一声无力的叹息。
她问道:“正月里,师兄应该已经从京畿狱里出来了,是有什么变故吗?”
“今日,两广总督风寻机修书至王府,直言焦山要对他的儿子风棠动手,他有意借此事在皇上面前敲打我们。”
风棠的名字突然跳出来,让她的思绪更加明朗了一些,她甚至记得自己与风棠还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一眼看过去,风棠其人风神秀逸,沉穆精修,纵使年岁不足,却因为家学渊源被教导得极懂礼数,最为重要的是,此人于今年的春试中,高中榜眼。
当今赞之:“才学可嘉”,甚至有意让其入阁,成为心腹。
朝堂上下都知道,“如阁为士,出阁为相”之说,当今是有意将风棠作为相才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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