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了张嘴,一时欲言又止。
朝云见郁溯目光愈渐迷离,不由泛起一阵担忧,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好一阵沉默后,郁溯低垂下眉眼,轻声说道:“我能信你吗?”
她们之间,原早已失去了信任。
作恶多端的妖精,如何相信那心怀苍生的天神也能真正属于这肮脏而又卑微的自己?
假的,真不了,配不上就是配不上。
待到金乌扶桑成功渡劫,朝云若是要走,她又哪里留得住?
朝云静静望着眼前之人流血的伤口,泛红的双眼,一寸一寸坚定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而抬眉,轻声说道:“你若不信,或可改了我的记忆。”
她说,你可让我在那段记忆之中深爱着你。
她说,这是我自愿的,若真有一日,我忆起一切,也不会怪你,不会忘记……我曾在不便言说的时日里,深深地,爱过你。
真也好,假也罢,若得不到天魔之力,这便是她们在一起的唯一机会了。
那一日,郁溯像着了魔般,照着朝云所说,在朝云的面前,一点一点编织了一段只在她梦中存在过的虚无与美好。
她将藏着她,囚着她,直到再也强留不住的那一日。
就像,末日前最后的放纵。
她们都知道,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却依旧笑着飞蛾扑火。
尽管如此,郁溯依旧没有真正将她挚爱的神明独占。
蛇山相伴的短暂岁月,她无一刻不将其捧在掌心,碰都不敢多碰一下。
她怕,她怕朝云醒来会后悔。
她怕,她怕自己沾染血腥的双手不干净。
她得到了她,却又不曾真正得到。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直到那一刻才明白,原来自己真的不配。
可不配又如何,她此一生执念已深,只怕是命尽之前,再也退不得半步了。
所有的画面,终在这一刻随着画境一同模糊。
最后,化为一抹墨色灵光,又如烟般消散而去。
大家依旧围着一张圆桌而坐,朝云也依旧静静坐在床头。
屋内再没有任何逼问,每一个人都很沉默。
沉默中那第一声响,是幽砚倒茶时壶身碰到杯口,与那茶水倒出时的声音。
她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茶,都没喝完,便又递给了旁侧愣着的亦秋。
亦秋怔怔接过杯来,低眉看了一眼,无意识沿着那一处极淡的唇印将余下茶水饮了下去。
而后,抱着手中茶杯,一时有些茫然无措。
“我看天色快亮了,我和月灼去为大家备些早点吧。”渐漓说着,轻轻扯了一下月灼的衣袖,两人溜似的离开了这无比尴尬的房间。
熏池在一旁皱了皱眉,显然觉得十分尴尬,偏又在此坐得非常之稳。
此事关乎天人两界,他虽是隐于人间的散神,却也不好全然不管不顾。
不知过了多久,幽砚轻声问了一句:“木神今后作何打算?”
亦秋在一旁听了忍不住在心底直呼666,鸟女人不愧是鸟女人,半句屁话不多说,上来就是开门见山。
幽砚不似熏池,有太多仁慈之心,更不似洛溟渊和江羽遥,会在自己的仇恨与朝云的抉择之间两难。
她只想知道朝云会作何选择,这样的选择又会对自家小羊驼的任务造成怎样的影响。
所以情面这种东西,她是半点都懒得留的。
她将大家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问出去了,现在就看被问的人打算怎么回答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凝向朝云。
这一次,朝云神色终于有了那么一丁点的变化。
她十指用力攥紧了腿上覆着的被子,紧皱着那携了些许冷汗的眉头,眼底满是挣扎之色。
但她没有沉默太久,便已哑着声音开了口。
“我愿度她。”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不惜一切?”幽砚反问。
“我说过,这一切因我而起。”朝云低眉苦笑道,“若非我一厢情愿地为她好,从未顾及她所思所想,她也不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所以呢?”
“所有的一切,我愿与她一同承担。”朝云说着,眼底多了几分不可摧毁的坚毅,“如果她是那芸芸众生之中最不可度之人,如果她罪无可赦,那我也是帮凶,也是罪人。”
她说,因为太过奢求两全,她已伤她太多,这一次她必须做出一个取舍了。
她会去度她,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亦或无边炼狱。
若度不得,她自会陪她同死,以此告罪苍生。
“你若做出这样的选择,也许他日再见,我们将不是朋友。”江羽遥轻声说着。
“那便不用对我手下留情。”朝云说着,微微扬起了苍白的唇角,“别说日后,今日也可。”
一滴泪自左眼滑过脸颊,泪尽之后,唯余坚毅。
她不能替任何人原谅郁溯,唯一能做的,或许也只是像郁溯对她那般,为郁溯背离所有,与之坚定地站在一起。
她不禁望向亦秋,对她弯了弯眉眼。
“谢谢你,是你让我相信这世上无人不可度。”
“我?”
亦秋不由一愣,一时恨不得在自己挂门问号的脑门上,写上一个大大的「冤」,生怕下一秒小猪蹄子和江羽遥便将朝云「叛变」的锅直接扣她脑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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