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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赊春_funny2333【完结】(59)

  白猪还朝着单烽惨叫,尾巴乱颤。

  怪了,元贝的残魂眼下连师尊都不记得了,怎么还对单烽怕成这样?

  金多宝道:“怎么,你可有什么冤屈?”

  燕烬亭五指一松,小白猪嗷地一声飞窜出去,极度的惊恐下,更是迅捷如闪电,金多宝一面施展手诀,一面疾步去追,气喘吁吁间,倒是难舍难分。

  燕烬亭抬目望向小还神镜。

  他和金多宝那样平直易怒的性子全不相同,不动声色之余,更有一股堪称恐怖的执着,打定主意便死咬不放,简直是天生的牢头。单烽至今见了他都头疼,亦是拧眉而对。

  “找他?”单烽道,指了指薛云。

  薛云牙关咯咯直响,被横在这么两道针锋相对的目光之间,霎时间一身火气变作了惊骇。

  谁能有此殊荣,年纪轻轻的……就被抛在羲和舫前后两任杀神,长达半炷香的可怖逼视之下。

  往前是深渊寒潭,一失足跌个粉身碎骨,往后是地底熔岩,不知几时迸作雷鸣!

  不知煎熬了多久,燕烬亭方才开口道:“不是他。”

  “哦,”单烽道,“来者不善啊。”

  燕烬亭沉默一瞬,道:“看来你已有自知。”

  这一句话的分量,放在羲和足可令任何一个弟子骇然色变,拼命回想祖上三代乃至前世今生所犯的错处,单烽却只是笑了一声,先发制人道:“来得正好,有一段二十年前的往事,我百思不得其解,想从紫薇台要留影符来看。”

  燕烬亭道:“可以。”

  单烽猝不及防:“啊?”

  燕烬亭道:“舫主还睡着。等他醒来,便传梦于你。”

  单烽挑眉。

  燕烬亭道:“你还有什么话?”

  单烽道:“得来太容易,有些不习惯。小燕啊,你虽然跟你爹一般的冷脸,心肠倒是挺热。行了,承你的情,说吧。”

  燕烬亭道:“白塔湖一案,十年之期将至。”

  果然来了。

  单烽捏了捏眉骨,道:“我知道,那是天刑十年的年末。再过一个月,便是了。”

  羲和掌天下历。

  雪害第十年,天刑十年岁末,他被放出了干将湖底,如一道燃烧将尽,不知是人是鬼的炭影一般,日夜奔行于雪原之上。

  他绝不能停下来。否则,心中那一把毒火足可令任何人自焚而死。

  这十年来他接引过一批又一批外出雪猎的羲和弟子,无数次把不知死活的年轻人从命悬一线中拉扯回来,每一张脸都让他想起白塔湖畔灰飞烟灭的故人。

  又为舫主的伤势,寻异方,入死地,押送一车又一车的天材地宝回舫,火灵根的灵药大多生于绝境,暴烈易燃,动辄半途爆发,即便是他,也屡屡踏入生死边缘。

  但只要一天没抓住雪中影,这些就什么也不是。

  不论是舫内,还是他自己,都为这一场追逐设下了死限。

  十年为限,抓不到雪中影,审不了白塔湖的罪魁,他便重归火牢底,自承其罪,灰飞烟灭,在所不惜!

  此番燕烬亭的现身,便是在警示他那一日的逼近。

  燕烬亭道:“你见到了他。”

  单烽目光一闪。

  “失雁峡百里内……城中?”燕烬亭盯着他神情中每一丝微妙的变化,“懊悔?不但见到,而且看清了。百步之内。十步。唾手可得。为什么不抓?”

  单烽道:“失手,棋差一着。”

  燕烬亭道:“你的镜刀碎了。”

  “难怪把你们招来了。是,只差一点,我也深感可惜。”

  “这样的距离内,阵法一旦发动,绝无逃脱的可能。”

  单烽抱臂笑笑:“玩不过他。”

  燕烬亭道:“所以你传送了一尊陶偶回来?”

  这话简直横出枝节,终于打碎了单烽面上的平静。

  “这玩意儿还没碎?即便是尸位神,在火牢底也该化作一滩泥巴才对。”

  燕烬亭道:“化了。不过在消散之前,精华四散,把你的火牢扮作了洞房。”

  “操,什么玩意儿?”

  “司掌姻缘,你在成亲?”

  单烽猝不及防,被噎了一下:“不对啊,这也是审讯?”

  燕烬亭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失望。

  单烽道:“问话,不许挟私啊。”

  燕烬亭话锋冷冷地一转:“你抓不住他。到底是不愿,还是不忍?”

  单烽道:“只是还没到同归于尽的时候。”

  燕烬亭点头道:“看来,不光不忍,你还救了他。”

  单烽沉默了一瞬,望了一眼自己的五指。

  “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怎么能叫不忍?”

  说话间,火狱紫薇已自燕烬亭背后徐徐绽开,三十三重彼此虬结的漆黑棘枝,如乱石砌成的神龛一般,将他身形深深地笼罩其中,投落一道惊心动魄的庞然黑影,犬牙交错,浑如倾力欲扑的虎豹。

  属于“人”的神情从燕烬亭面上褪尽了。

  他双目从幽暗中望来,眉骨隆起,眼廓飞快加深,近似于兽类的冰冷中,更有了一种洞彻万物的慑人感。

  紫薇台,狴犴法相!

  狴犴法相一旦开启,便是审罪断案,惩恶扬善之时。目光之下,一切蹊跷处都会被无数倍放大,绝无半点私隐——

  “雪中影一事,不论结局如何,如有一念不忍,便不得善了。”

  “善了?我本来求的也不是这个,今日确是阴沟里翻了船,抓他之心,我比任何人都急切,甚至……一刻都不能再忍,”单烽听出其中冷冷的警示意味,道,“还是说,你以为我会徇私,要我以此立誓?”

  “是劝诫。”

  单烽笑道:“也亏得是我,换成旁人,听见你用狴犴法相来劝诫,三魂都出窍去了,听得到什么?”

  燕烬亭道:“你结仇极多,舫内舫外都有人紧盯不放,好自为之。”

  “让他们看。”

  这轻飘飘的语气,当即引来了金多宝的一声冷笑:“真是嫌命长,一个月工夫,抓不住人,我第一个拿你是问。”

  单烽道:“抓你的猪。”

  “真不怕你业障多加一桩?”金多宝捏起手诀,慈祥道,“元贝,别怕,好孩子——”

  小白猪口中冲出一声苍老的痛呼。

  “啊!别过来,滚,滚开!”

  金多宝:“……你谁?元贝呢?”

  白猪胡言乱语,癫狂已极,双目却始终死死盯着单烽,流露出惊骇与怨毒相交织的神情,口中更是白沫翻涌。

  “火……火,护宗……真火,魔物,魔物!别过来,为什么!”

  单烽拧眉道:“我几时祸害过老头子?”

  “胡说!你灭了真火……影子……影子,啊啊啊啊,好痛啊!”

  单烽眉峰疾抬,本就深邃到令人心悸的面目,在一刹那间褪尽了所有表情,唯余一片雷霆潜渊般的阴沉,若不是隔着小还神镜,只怕他已一把将这缕孤魂提到了半空中。

  “你说什么?什么影子?”

  联系燕烬亭一反常态的告诫,他心里更涌起一股极为不妙的预感。

  这么巧?

  燕烬亭道:“你可以说话。”

  短短几个字,却仿佛击穿了白猪脑海间那片混沌,它讷讷地:“是……我可以说话了,有人能听见了。”

  两行豆大的眼泪自它眶中滚滚淌下。

  “多久了?我被困在这副壳子里多久了?”

  “你问我,我上哪儿知道去?”金多宝瓮声道,“今年是天刑二十年。”

  他心里还泛嘀咕,鬼知道这白猪是什么时候的孤魂野鬼,万一连天刑都不知道,便是对猪弹琴了。好在白猪只是浑身一颤,悲喜莫辨地号泣一声:“十年了,我落到雪牧童手里,日夜不分,竟已经十年了。”

  又是十年?

  这个再熟悉不过的时间点,令在场诸人,无不心中一凛。

  金多宝凑近细看,它鼻梁上竟也有一撮极淡的红毛,不由脱口道:“你怎么会变成白猪的?我徒弟呢?”

  “我不知道谁是你的徒弟……如果指那几道残魂的话,它们都是被雪牧童捏在我身上的,过畜生道,哎呦……好痛啊,一层又一层……”

  金多宝道:“什么?你身体里有好几道魂魄,我徒弟只是其中之一?”

  他看了燕烬亭一眼。

  燕烬亭道:“真。”

  狴犴法相的洞察力远超常人,更有震慑人心的威势。燕烬亭既这么说,这白猪便绝无隐瞒处。

  看来,红莲业火虽超度了金元贝,却也唤醒了这一道十年前的孤魂,让它生前的不甘喷薄而出。

  单烽道:“说话,什么影子?”

  白猪终于不再语无伦次,却颤声道:“单真人,你还来问我?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们天火长春宫是势力单薄了些,你却只因招待不周,挥手便灭了我们宗门,我们虽为蝼蚁,却何至于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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