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月也不觉得这种事多欠韩临,他当年追杀自己一个月,期间杀了无蝉门不知多少精锐。他们也有妻子,也有儿女,也有父母。
无蝉门与暗雨楼之间,他们两个之间,怎么可能算得清?
韩临头疼欲裂,踟蹰着:“实在信不过,我待会再去找别的大夫看看这张药方,或者把别的大夫请来?”
“不需要。”舒红袖拒绝得干脆:“这都是我们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你们对这里不熟,他又生了病,我不可能放着你们不管的。”
“放着我们不管?”舒红袖冷笑一声,扯下面具,狠声道:“你四年前不是已经抛下我了吗?”
泪晕晕的眼柔媚多情,面容清丽,面具一掀,便见一道深长的疤痕自颧骨划向下巴,痂还没褪完全。
舒红袖红了鼻尖,嘴唇紧咬着,泪水划破眼眶,一滴一滴掉下来,终于有了十七岁姑娘的模样。
这是韩临第三次见她哭。
她说完收了眼,走到上官阙床沿坐下,再不去看他。
“都给我滚出去。”她冷冷道。
挽明月早收拾好药箱,听见主人下逐客令,转身便走,临走前还笑着道了一句告辞。韩临站了大半天,舒红袖却一眼都没有看他,不得已出了门去,失魂落魄的。
一出门,就见肩挂药箱的人倚在门边,抱着手臂歪头对他说:“你这样好像一只落水狗。”
罕见的,韩临没像寻常被踩了尾巴一样的发火,只是抬头看他一眼:“你说得对。”
一路并肩下楼,韩临没有一句话,沉沉闷闷的。出门,临分别之际,挽明月朝药铺方向走,听人叫住他。
“燕子。”还是这个称呼。
闻声,挽明月驻足,没看韩临,倒举起眼,望向客栈二楼的一扇窗户。
“阴差阳错找来你,真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韩临顿了一下口,小心翼翼地解释:“红袖平常不是这样的。”
挽明月真不知道他斟酌了半天怎么憋出这么句话来,盼着自己不针对舒红袖给舒红袖留条路?
“她平常水袖已经卷上我脖子,要勒死我了。”挽明月说完收回目光,反倒笑了,正过脸凑近几步,逼视着韩临:“你上次见她都什么时候了?那时候她才几岁?人不会变吗?就像上官阙,你会觉得他还是十五六岁你在临溪的那个师兄?”
“是因为我,因为我犯糊涂,才会把她逼成这样。”
挽明月跟听见笑话似的:“你找我送死的时候,就没想到过今天?”
“我运气不好,要是死成了,他们怨我我也看不到。.”
“到头来,还是要怪我没杀了你是吗?”
“要是你杀了我,他们不会那么痛苦,我也不会这么难受……”
挽明月反问:“那我呢?你有想过我吗?”
“我找不来别人了。”韩临顿了一下,扬起脸说:“杀掉我对你也有好处。”
人选韩临挑了很久,他不肯死在籍籍无名的人手里,阴沟里翻船,想想就难听,他想死得稍稍值得。同时这个人要承受得住因为杀了他,上官阙所发泄出来的盛怒。他不想害死那个人。满足条件的人少之又少,韩临心中早已经有了一个合适的答案。
后来的一天晚上,上官阙为他挑刺,让他去杀挽明月。
给人说出这个答案,他一想起此后的决裂,止不住地难过,但他还是领命了。
刀圣这个名头得来得很不容易,也是他为数不多值钱的东西,他不想糟蹋了。如今仍是硬家伙事最挣牌面,挽明月因为轻功与暗器,向来备受争议,杀死刀圣这个威风,韩临想送给他,自己也算死得其所。
韩临知道挽明月对自己的感情,他要想在挽明月手中解脱,让挽明月下死手,只能叫挽明月死心。正好他和挽明月一同长大,清楚他最犯忌讳的地方。韩临心想,借上官阙来讨要他的命,他一定会恨透了自己,对自己的喜欢想必冲淡了,这样就算他杀了自己,心中也只会剩下痛快。
挽明月摔下药箱:“好处?你还敢跟我提这个?”
药箱旧朽,这么一下盖子便摔裂了,里头的瓶瓶罐罐纷纷摔出来,砚台都滚到墙边去。
挽明月俯身去拣,冷笑道:“刚杀了你的那几个月,我总想不透,你究竟是要送我哪样礼物。后来在外遇到的人,一旦得知了我的名字,总要敬上三分,在从前,太难想象。不过这样狐假虎威,倒也真虎口脱险过几次。倒是还要谢谢你的礼物。”
韩临拾起药方笺递给他,他接过来,挥手一扬,合着秋风纷飞,好像下了一场大雪。
雪中有人淡淡道:“不过你书读得不多,可能没人教过你,强加给别人的东西,不能叫礼物。
挽明月起身,码数着药箱里的物什,告诉韩临:“杀死刀圣得来的名誉,远抵不过杀死喜欢的人带来的痛苦。”
韩临说:“对不起。”
“你除了对不起还会说什么?”
韩临还是:“对不起。”
挽明月摇头嗤笑:“你就是这样的人。”
“对,你不该有期待,你也不该来找我。”
“你不要想得太简单。”挽明月转回眼,忽然笑着向他:“你从前惹得我动了心,惹得鸡犬不宁,追得我只剩半条命,要我善罢甘休?你会不会太想当然了。”
“你当我是来续情缘的?”挽明月牵住他废掉的右手,与他十指紧扣,望着他的双眼:“不,我是来讨债的。”
话罢,挽明月又扫视楼上那扇窗户一眼,扛着药箱深一脚浅一脚离开此处。
见他离开,白衣女子自窗前避光处走出,透过细细的窗缝看着剩下的那个人。
韩临在客栈前站了很久,路过的车马擦身而过,他也不避,终于被一骑马的人骂了一通,一语不发听人数落很久,才回过些神,举起脸看了看道路的两个方向,终于朝家里走去。
直到那个身影沉重的消失在街巷镜头,窗才被阖严最后一丝缝。
她转过身时,床上的人已经坐起来了。
她没问他几时醒的,听了多少。
她脸上水迹不干,长长的下睫还坠着一滴泪。她弓起手指用指节抹掉泪,随手端起那碗药,一倾手,全数倒进床边的痰盂中去。
舒红袖望着黑幽幽的痰盂口,撕碎案上那张墨迹未干的药方:“说吧,接下来我还要做什么。”
第72章 我的事
到药铺看诊的婆子百无聊赖,谈起闲话,说到起争执的当晚,韩临领了个大夫,又去了一回客栈,结果是他跟大夫一同被赶出客栈。
正说着,眼睛挪向柜台后的高大先生:“这几日怎么不见燕先生去找小韩呀?”
高大的男人侧身正在配药,像是没听见婆婆讲话。
穷乡僻壤缺故事,早先掌柜跟他打听过韩临的事,挽明月避开不说,后来上官阙大阵仗地找过来包楼,大概掌柜明白他们的事自己不该听,再没问过挽明月。
如今见提起,掌柜忙不迭地转开话头,朝她使眼色,支开问家里孩子的事。
“别提了,我家那不争气的孙孙,小韩告假休息了,把他给忙的。”婆子眼神不好,没瞧明白意思,但也忘事儿快,闲聊笑着讲:“家里做了点山味,想送小韩点,成天不见他出门。”
药铺掌柜望了眼满街被风乱卷的秋叶,叹了一声:“今年天冷得早啊。”
男人配药的手顿了顿。
这对养父女设局的手腕够硬。挽明月自嘲地想,要是换成他对韩临干这事,韩临得跟他决裂十回不止。
韩临言之凿凿拒绝上官阙,然而上官阙背后顶着一个舒红袖,他不欠上官阙,可他觉得自己欠舒红袖。所以说孩子真是麻烦东西,这小姑娘还是韩临自找的麻烦。
正是柿子丰收的时节,前几日满街的红果挂满整棵树,如今再看,却都只剩半个枝头了。近日风劲,若是再不收,恐怕全糟蹋完了。这是一个好借口。
……
门拍过好几遍,不见动静,挽明月干脆喊人直呼“韩临”,没人回声。
又是这副死样子。
刚消不久的火气渐渐又涨上来,高大男人后撤一步,抬腿一脚踹开院门,挥散脸前烟尘,正步迈进这处似乎不欢迎他的院落。
院里没人,却也称不上冷清。烂熟的柿子乱砸了满地,显然非一日之功。数行蚂蚁在腐烂的红肉间蜿蜒爬动,几乎称得上川流不息。好在深秋天凉,气味并不算难闻。
挽明月挥开折扇挡在脸前,皱着眉步行过蚂蚁的海洋。门没拴,折扇轻轻一抵,牙酸的门轴拧动声中,酒气比屋内景象更早扑向挽明月。
屋内狭小昏暗,挽明月到桌前逗留了片刻,尝了一口碗中残剩的酒。是自酿的粗酒,残渣没滤干净,倒是足够烈,呛嗓子。视线扫过寒酸的屋内摆设,品着口中的味道,挽明月随手把残酒泼向床前不知熄灭多久的炭盆中,目光最后落在那个躲进被子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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