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在他手里老是哭,很应挽明月给他的判词,韩临想她或许在恭维自己:“其实有人说过我不适合养孩子。”
乳娘笑说:“哪有适合不适合这一说?只要有心。投胎成你的孩子一定有福气。”
他连女人都碰不了,哪里能有自己的孩子,可韩临听了还是很高兴,更卖力地带眼下这个小孩。
也有尴尬的时候。上官阙陪红袖回家见孩子,有回中午见他独自背身靠站在门边,无所事事仰头看天。
见人来了,韩临直起身指指里头,解释自己的怠工:“在喂奶。”
乳娘比他还小几岁,他不好进去。
除了闹人,这个年纪的小孩几乎一个毛病的都没有,单纯的好玩,韩临简直寸步不离,等孩子睡着了,就去翻书架里的诗集,摊在膝上给点点找大名。这小名还是太像狗。
半月下来,韩临读的诗比前半辈子见过的加起来都多,他记下好几个满意的,拿给乳娘炫耀,说红袖以后再有孩子,我不会再像这回一样手忙脚乱了。
乳娘说红袖小姐哪里是能再生第二个的人,身体不好,又有自己的事在忙,更没必要为了男人的心,一个接一个地生。男人也不是个个都喜欢小孩的。
说完乳娘就觉得青年情绪低落了,只见他偏头摸着耳上银圈说:“是。”
韩临也试着讨好过挽明月,他不喜欢孩子,可韩临记得他从前说过喜欢狗。
韩临记得清楚,第一回是他指责挽明月情债太多,他怕挽明月着恼,于是抱了一只小狗回来,挽明月看上去很高兴。
后来一惹他不高兴,韩临就抱回来一只狗,想让他高兴。总吵架,于是养了好几条,韩临很乐意和挽明月忙忙乱乱的,觉得那才算个家。
现在想想,他的做法与生孩子让丈夫高兴差不多,只是挽明月不喜欢孩子。也正如孩子留不住男人不在妻子身上的心一样,挽明月并不吃狗这一套。分开之后挽明月甚至一条小狗都没给他留。
乳娘不知道哪句话惹他神伤,猜是他在替红袖担心自己从未谋面的那位姑爷,连忙补救:“不过大多都还是喜欢的,姑爷常常写信来问小姐现状,就连上官楼主那样公事繁忙,也常来瞧小孩。”说起上官阙这个好例子,她不免又提了几嘴:“想不到吧,上官楼主带孩子很有一手。明明只是中午晚上回来看一会儿,点点在他手里却一直很乖。”
韩临撇嘴,并不接茬。
乳娘见他摸着右耳银圈,问:“说起来,你这耳饰好特别。”
韩临说是胡人的东西。乳娘噢了一声,念及他这个长相,绝不会没有相好,又问:“是哪位漂亮姑娘赠你的?”
韩临轻咳一声,笑着摇头,说你熬了一夜,快去休息吧。
中午上官阙来看孩子的时候点点哭个不停,乳娘熬夜趁午去休息,韩临没办法,上官阙说给我吧,抱着拍了一会儿哄睡,俯身放她进摇篮里,轻声说:“你瘦骨嶙峋,兴许是骨头咯到她。走,下去吃饭。”
“现在不算什么,长到三四岁才最头疼。”意识到韩临满腹疑问,上官阙关门后,主动开口为他解惑:“我也有过很多弟弟妹妹,一个个,都很会闹人,不哄好,一个劲缠人,剑都练不下去。”
韩临道:“我还以为他们生下来就像你一样。”
上官夫人带他弟弟妹妹上山的时候韩临见过,印象很好。一群粉雕玉砌的矮娃娃,也不乱跑,只围着上官阙小声说话,不怕生的孩子见了韩临,还甜甜喊声哥哥好。念起日后火场中他们的命运,韩临一阵惋惜。
“还是得教。”上官阙回望过去,叹息道:“这孩子注定从小父母不能常伴左右,不知道会出落成什么样子。”
这天同桌吃饭,红袖注意到韩临碗里的饭下得比平常都快,第二次见他起身去添,她试着问:“今天点点又大闹了?”
韩临说没有啊,盛了半碗白饭,问怎么了?红袖说我怕你太累。韩临说她一直都那样,想了想,又努力把饭加满。
吃过饭,上官阙递药给他,他也喝得很痛快,犯过恶心,便上楼照看孩子去了。
中午暖和,韩临抱点点下楼晒太阳,兜着四处转,他上次回来都是八年前,如今院里添了不少新木,支离的葡萄架拆了,换了石木架构的长廊供葡萄爬藤,樱桃树还在原位,满盖雪白的樱桃花,风一吹,下雪似的,咬苞的牡丹根旁都是零碎的细白花瓣。
逛了一圈,韩临又兜回去,看上官阙在樱桃树下正望过来,肩上落满花瓣,想必站了有一段时间。见韩临注意到,他拂去一身花瓣,说要回楼里去,目光只定在韩临身上,笑问:“还满意吗?”
韩临借转眼看院落,不与他对上视线:“院子你没动太多。”
“代你修,不能一点原来的样子都看不出来。”上官阙指向一块空地:“还给你留了种菜的地方。”
又说酒窖也没动,你想喝可以下去拿,他忙,不及听答复便离开了。
点点对草地前翩飞的白蝶很好奇,韩临捡了一块树荫,到草地上铺了外衣,放她上去,坐在一旁捏久抱后有点酸的手,看她爬着玩,打算闲了做个推车,推她到外头看看。
沿墙爬满蔷薇藤蔓,咬苞未绽。韩临记得,去年就在这堵墙外,他同挽明月大吵一架。吵架的源头非常荒诞,挽明月说江水烟喜欢韩临,证据是合欢树,还讲上官阙一定趁翻修移走了树。
如今回想,韩临还是不可思议。不过又是一呆,刚刚转那一圈,他确实没有见到那株合欢树,他唰地站起身。
举目扫望,韩临在院中找那株孱弱的合欢树,仍是遍寻不到,额上冷汗涔涔,眼前黑一阵白一阵。
忽地,韩临霍然回身,望向身后为草地遮下疏影的高木。这树生得有两层楼高,叶仿似羽片,枝叶疏疏的,未到花期,韩临还当是槐树。
暌违十年,上次见这树还只有人高,如今竟都能投下一片凉荫。
惊心方定,韩临走近靠住树干仰脸看叶隙割碎的日光,念起挽明月一贯聪明,这回却是猜错了。韩临后悔起来,早知道和挽明月打那个赌了,他要是赌输了,不知道又要使出什么手段抵赖,想到此处,笑了起来。
小孩的哭声惊断韩临的思潮,韩临急过去查看。惊蛰已过,虫卵复苏,他远远丢开跳到她脸前的蚂蚱,抱起她哄说不怕不怕,到楼上交给乳娘喂奶。
哭声渐止,韩临靠到门边,遥望那株合欢花树,记起方才所思,心想挽明月一不肯他养孩子,二不肯他认妹妹,三不肯他与上官阙往来。一样样忌讳,他犯了满的,方才种种,都是痴心妄想。
乳娘系着衣襟出门,见韩临倚在门前,笑问:“又在想谁呀?”
韩临一愣,说没有啊。
“你一摸这个耳饰就一定在想事。”
韩临悻悻放下手,进去瞧孩子。
没过两天,饭桌上上官阙问起:“你的右臂会不会疼?”
韩临没胃口,盛了鸡汤慢吞吞地喝:“没事。等过段时间天气暖和,膏药都不用贴了。”
汤刚出锅滚烫如沸,上官阙见他左手使筷挑肉,右手拿汤匙喝汤,动作已经很小心,汤汁还是从不稳的勺中颤出来,星星点点贱在桌上。
上官阙说:“按摩能缓解痉挛,他没有给你做过?”
韩临汤也不想喝了,推开碗:“他从不碰我右手。”
随后饭桌上就陷入久久的沉默。
吃完饭,上官阙递来药汁,韩临本来接了要喝,都到嘴边,又搁下:“我记得上回是两天前喝的,没必要喝这么勤吧。”
“补药,养气血的。”上官阙说早先不知道徐先生开的治病药方,担心药性冲突,不敢贸然给他喝,端起药碗递到他脸前:“这副补药我请教过金陵的先生,不会出错。”
韩临实在不爱碰这东西,屏气喝干,一阵阵难受。
不知几时傅池才能忙完回来,韩临开始利用闲暇造推车。
他在茶城做杂工做过很多活,蹩脚木工也算一种。趁点点睡着,他到修房子剩下的残料堆里挑,拣来几根木头,还翻出木匠落下的工具这个意外之喜。上官阙第二天就发现这个想法,韩临做好应对他阻挠的准备,却没想到隔天他找到图纸递来,放纵他的突发奇想。
之后几天,他夜里过来送药,韩临喝完他却不走,总要留,饶有兴趣地在旁看韩临忙活,偶尔指出:“恐怕纸上不是这个意思。”
韩临不想听他的,坚持己见,不久后摆弄不成,起身收工说我困了。次日上官阙去楼里,韩临灰溜溜把错误的成果拆掉。傍晚上官阙来旁观,见到回归原点的框架,清晰地笑了一声。
上官阙太聪明,跟自己所学完全两样的临溪心法,看一遍就懂,还能教给韩临,指正韩临的不足。这回摸索造推车也是,后来这车没推两步就散了,从零散的框架看,出毛病的都是白天上官阙不在,韩临自己摸索组出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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