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临面上在笑,语气却带火:“我不能走动,任你揉捏,不是更好?”
上官阙薄斥:“这种事上你不要耍脾气。”
“究竟是谁在耍脾气?点香熏我的人不是你吗?你又在装什么?”韩临冷着脸掀开被子下床:“我自己走,我不承你的情。”
上官阙见韩临像醉了似的,走一步腿软摔一步,后来不忍看,却又听见结实的响声,回头发现韩临倒在桌腿边捂着头,走过去搀他起来。
韩临下肢无力,上肢恢复了五成,故而奋力推开上官阙,任自己摔在钝寒的地上喘息。之后上官阙揽腰支起他,带他练走路,他没有再挣扎。
晚上吃过饭,韩临又缠着上官阙练了快一个时辰,坚持到独自走十步。只是耗光了他所有力气,末了,没再抗拒上官阙抱他回去。
韩临心想,这样一闹,他便能打消上官阙提防他练走路的顾忌了。
因为太累,被抱回床上的时候,韩临靠在上官阙怀里几乎睡着。上官阙垂眼看见,迟疑了一下,才舍得放他回床上。
一沾床韩临就醒了,于是上官阙拿白映寒家的小孩安抚韩临。
韩临和白家两个小少爷接触得时间不算长,上官阙口中的好多事,比如忌口,比如喜好,他全不知道。
上官阙并非时时守着韩临,秦穆锋还没回临溪,他多少得管着弟子们,还要给韩临洗衣服。趁他不在,韩临总要下床走动练耐力,内功本就是他自己的,越用越熟,一日比一日走得多,但在上官阙面前,韩临伪装虚弱,试图令他放松警惕。
程小虎每次来,都会跟韩临说筹到了什么东西,有次还问韩临准备到哪儿去,日后他想去瞧瞧师兄,但韩临还没张口,他便捂住耳朵:“别告诉我别告诉我,我怕哪天说梦话说漏了。”
后来的有一天,上官阙带众弟子出门抽考,这次把程小虎也捎上,说是抽考,实则散步,若按从前,程小虎早到处疯跑了,但昨日听了韩临说不听话的惩罚,吓得跟在队尾一句话都多说。
大家从不知道临溪还有后山这块好地方,甚至还有间屋子,有人问,上官阙便说:“也是当年你们韩师兄带我来住,我才知道。”
推开门,灰尘扑面,众弟子掩住口鼻去瞧,发现室内竟长着一颗树,触及屋顶,孱细的枝干填满半间屋子。临近便有红豆林,因此不少人认出这是红豆树,却不知道偏僻屋中怎么会长有。
随后上官阙便开始考试,抽人背与红豆有关的诗句。有人哑不作声,上官阙训斥几句也就过了,将离开时有人问这里怎么会有红豆树。
上官阙笑了笑,道:“韩临除了刀圣,还有个不大好听的称号……”
方才没背出红豆词的师弟这次抢先道:“杀猪匠!”
程小虎乱中踢了他一脚,扭头看别处装无事发生。
上官阙笑笑,说出答案:“‘阎王也会犯相思’,听过没有?他手腕上那串红豆,最早是我给他穿的,让他不要那么毛手毛脚。”
大家好像听到了什么密辛,都睁大了眼睛,又一次赞起师兄弟情深,只有程小虎又撕裂又别扭,难以将现在这个好师兄和前些日子韩临口中那个上官阙当作同一人。
后来又带大家去了悬崖,正值黄昏,此处的夕阳让众人流连忘返,上官阙说:“我们以前对练累了,就到这里来看看远处。他于我有恩情,我当年一蹶不振,他也没有放弃我。”
也有人不忿,觉得说好了拆招,却斗成厮杀,很不讲情分。
残阳似血,上官阙笑着摇头,温雅道:“他对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众人唏嘘,互相对视几眼,只程小虎心中五味杂陈。
回学堂,先生留下的作业是让众人写一篇游记,写下今日所思所想所见,程小虎哪里会,名义上去向韩临取经,实则是问韩临身体如何,韩临点头说估量再过十天,自己就能有力气穿林绕树独自下山。程小虎很高兴,说东西都筹备好放在约定的位置,又告诉韩临只剩马他实在找不来。
韩临说这个没事,掐着日子:“腊月快到了。”
每逢岁末,山下都有集市,卖猪卖牛的,购置过年的吃食衣物。各地商贾拉货来兜售东西,届时会夜宿山下,到时候给主人留下足够的钱,抢一匹他们的坐骑,韩临便能脱身。
随后程小虎告诉韩临今日之事,思前想去,隐去了上官阙提及韩临的事,二人又研究半天作文,写出来的东西什么也不是。
韩临这日心情好,连药都是主动端来喝的。
屋内的呕吐声半晌方休,又过半晌,木门吱呀一声,矮壮少年从中钻出,关门上锁,一扭身,便撞见站在阶前的上官阙。矮壮少年规矩地点头喊了句师兄,便要走开,却被上官阙叫住:“我看看你的作文。”
看完上官阙给了几点建议,矮壮少年听了很感激,谢过要走,却见上官阙背住拿作文的手,笑问:“韩临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矮壮少年续着功课的事道:“韩师兄说他也不会。”
上官阙含笑看他,忽然道:“也听听我的话吧。”
程小虎摇头,转身要走,说实在乏困,作业师兄代我捎给教书先生吧。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不妨就当听故事。”上官阙望着黑暗中矮桩子一样的少年:“你们早放弃痴心妄想,韩临也少吃些苦。”
见少年一震,上官阙微笑:“他是不是告诉你我让他去杀他的朋友?”
少年还为那句放弃慌神,又听他准确猜到这个,顿时汗毛倒竖。
上官阙道:“自古以武犯禁者不计其数,然而路遇不平仗义相救才叫侠,世上更多的是什么?是恃强凌弱,视人命如草芥。我可以告诉你,我要韩临杀的身负血债的朋友,从没有哪个犯的事是干净的。”
上官阙继续道:“姚黄因为别人论他一句卷发古怪,掐碎十三岁姑娘的头颅;张影因为饭菜不合口味,便举剑砍死上菜的小二;隋静精通易容,便用某位大儒的脸奸淫对方的孙女,大儒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些我在派韩临去杀人前,都会告诉他。”
初听之下骇异非常,随即程小虎便平稳下来,左右被他拆穿,也不怕说开,挺起胸膛反驳道:“可是刽子手也不会斩杀自己的朋友吧,我们杂耍团选人出去买菜都要避嫌避亲,更何况杀人……他们该死,但为什么要让韩师兄去……”
“他同那些人有交往,了解对手招式,容易找命门,任谁来选,都会派他去杀。韩临到底是我的副楼主,又是我的师弟,我不能顾念私情。”上官阙解答完,又叹了一口气:“他心软,又念感情,我也有心历练他。只是想不到他竟会如此看我。”
“有两年我不在他身边,他朋友交得乱,我说他两句,他就不高兴了。当年暗雨楼归顺的条件,便是此前血债不论,我想我给过他们机会。也有本分的人,安居乐业举家和睦。长安乃是非之地,流放到那里的人,本事大,也的确肆意妄为。你都不知道他的朋友怎样说我的不是,他耳根软,现在动不动就说不是我的看门狗。”上官阙说到这里,无奈地笑了笑:“不过这不能怪韩临,他十几岁就被派往那里,结识的也是那里的朋友,年纪不大,我又不在他身边,他不会辨别。偏偏年少的朋友最为难舍难分。”
程小虎问那惩罚呢?
上官阙偏头,似乎很疑惑:“惩罚?”
程小虎问:“你真的因为韩师兄不听话,便要他去杀自己的初恋情人吗?”
上官阙沉思道:“韩临是这么对你说的?”
程小虎点头。
上官阙说:“花剪夏这件事,是我不对。”
听他认错,程小虎一时没反应过来。
上官阙道:“归顺后,花剪夏虽然叛出暗雨楼,但的确没有再添血债。她的命是十一公主点名要的,因为花剪夏屠门时杀了十一公主的一位朋友,当时江湖与朝廷都容不下暗雨楼,腹背受敌,我不能得罪她,为求一击必杀,便让韩临去了。但我当时的确不知道他们在一起过,”上官阙面露苦笑:“如果韩临因为这件事怨恨我,我没有怨言。”
一个人的苦痛,旁人能体会到十之有三便难得,而残灯暗雨楼抹去残灯的缘由,连程小虎都一清二楚,今夜上官阙先是有根据的反驳,又痛快认错,话末诉说艰辛,程小虎年纪尚小,听在耳中,难免心想这对师兄弟的重重矛盾不少其实是误会,又或许那个位置的人都御下严格。
“但他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上官阙又道:“他说离开我后会逍遥快活吗?你看他如今有名医诊治,专人侍候,却还不肯喝药,病骨支离。倘若放任他去穷山恶水的地方,他活不过五年。”
上官阙道:“韩临如果想走,我会放他走,前提是他得养好身体。小虎,韩临离开的时机不该是现在,你帮他走是在害他。”
讲完,上官阙将那篇作文还给程小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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