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步声已远,上官阙合窗,却仍不转脸:“我为韩临的事来。”
易梧桐猜也知道是这件事,韩临她算得上喜欢,她自己与挽明月情分也不薄,起初她也想过几个办法,可都无济于事。
她坐到桌旁,自己喝了杯闷茶:“韩临已经被压往京城天牢了,残灯暗雨楼在任何一个官府强势的地方,势力范围都小,去京城救?江楼主或许还没喜欢韩临到那个份上。
我虽然在长安升了职,可还是紧紧被去年新上任这个副楼主崔福压着。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你这些日子绕着满天下的奔波,就是回不来洛阳,都是他对江水烟支的招。韩临因为堵了他自己接手残灯暗雨楼的道,在长安的时候给他玩了几回了。不说去年没查清底细就把韩临支去金阿林捉那伙骗子,韩临被困的消息他也压着不给江水烟知道,他会出手劝江水烟救韩临?
刺杀的事楼主那样在意,这次行动的知情人一双手都数得过来,可偏偏,崔福在这行列中。韩临的事多半是他同官府报的信,他做事周密,我和佟铃铃一连查了几天,都没发现马脚。这次只能是吃闷亏。
你早早回山西吧,省得怪罪下来。几次擅离职守,他要是做绝,你怕是要被逐出残灯暗雨楼。韩临死后,他下一个要动的必定是你,你早作打算的好。”
“我不是来求你美言的。”
“那你?”
“江楼主和崔副楼主这几天,该从关外回来了吧。”上官阙悠悠说,转过脸来:“我想你给我路线图。他们归程的路线图。”
上官阙一语毕,室中静了一盏茶的功夫,满室只听见透过纸窗传入室内的凄惨雨声。
良久,易梧桐尽力压低声音:“你疯了吗。”
见她如此,上官阙却笑了,笑过后,又负手转过身,一双眼看着窗纸上淡淡的雨痕:“你在长安呆倦了吗?”
易梧桐久久不答。
这年中秋,祸不单行,残灯暗雨楼楼主江水烟和副楼主崔福自关外回长安,路遇仇家埋伏,当即毙命。
一时间残灯暗雨群龙无首,元气大伤。
八月底,经人推举,上官阙暂掌残灯暗雨楼,同时,催命笑箫易梧桐调任洛阳,他动身前往京城。
九月初九,近晚时四下昏蓝,上官阙在刑部大牢门口缓步下车。
他衣冠齐楚,一身玄黑,腰佩白玉牌,袖口处抽出大朵金线牡丹。一头黑发给玉冠金簪绾起,后颈与前额的碎发一并正式地梳拢上去,眉眼远美过画中之人,端的是个华贵公子模样,好似一株来自金陵的牡丹。
上官阙不常这么穿着,太招人眼睛。他倒是知道自己长什么样的,近些年四处办事,尤其知道这样一张喧宾夺主的脸,无形中添了很多麻烦。但今日去见刘宜晴,这样一身是免不了的。
韩临是给人架出来的,嘴角鼻梁上几大块青紫的淤血,囚服从头到脚布着带血的鞭痕,囚服外披着一件被捕来时穿的家丁外衣。
昨日京城下了场雨,此刻吹来的风泛寒,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疼的,韩临一见了上官阙,浑身都发着抖。
上官阙快步上前揽住,要搀他上马车。
韩临却立在原地不肯走。
上官阙牵住他的手,让他先上车,讲今天你生日,我们回家。
僵持不下,最终韩临后退一步,没了支撑,被铁鞭抽过的双腿无法站直,他扑通一声跪倒在上官阙身前。
上官阙低眼,看着面前浑身是伤的人,眉眼间显出疲态。楼里的马夫这阵子载着他们这位新的楼主满京城的跑,见他忙前忙后,想是如今心力交瘁,也心有不忍。
上官阙低下身,伸手去搀韩临:“别闹了。”
韩临却忽然扯住他金线绣的袖子,两手紧攥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把腕骨捏碎,接着他仰头,长久的凝视着俯身下来的上官阙的双眼,喉头哽了好几下,才道:“师兄,你答应了他们什么?”
上官阙与他对视着,另一只手绕后猛击他后颈,韩临顿时浑身瘫软,一头倒入他怀中。
九月初,残灯暗雨楼上官楼主与十一公主商定,残灯暗雨并入朝廷,平常仍在江湖行事,只是必要时需要为她所用。作为交换,韩临在刑部的案底,以及残灯暗雨楼内其他所有人此前留下的案底,都由她亲手勾销。
残灯暗雨楼自创立之初便是天下门派中最不屑于官府的存在,由而聚集了不少愤恨当今官府的人士。
成为官府走狗,与残灯暗雨楼内很多人的理念相左,几次外出,一去不返的人数不数胜。
寻常人物损失不大,但不少强者,譬如姚黄、魏紫、花剪夏,以及从前在长安与韩临关系不错的朋友的沉默离开,令残灯暗雨楼一时青黄不接,空有浩大外表。
甚至在十一公主的要求下,上官阙在京城又建了个残灯暗雨楼的总楼。而后十一公主觉得残灯晦气,便改名为暗雨楼。至此,洛阳的灯楼显得愈发飘摇无根。
为救自己的好兄弟,将前人传下来的帮派糟蹋到如此境地,于情,或许能有人理解,于理,却如何都不能不教人愤怒。不少离开残灯暗雨楼的人,都放话欲杀上官阙,以慰藉江楼主在天之灵。
作为被救的兄弟,引得残灯暗雨楼不得不成为暗雨楼的起因,韩临面临的指责却少得多,上官阙在他身前,拿自己给他挡了很多谩骂和指摘。他在养伤期间,上官阙便重任他为副楼主。
在监牢里伤得重,韩临日日卧床,几乎所有事都要经人帮忙,他忍得了疼,吃得了苦药,可耐不住闲得发慌。
京城新楼从头搭建,长安洛阳内部新换一波血,这些上官阙都要事事跟进,韩临又在病重,也不愿再折腾他令他分神,自己一人揽了下来,忙得没有一日空闲,只能在晚上抽空过来看韩临恢复得如何。
又由于忙,上官阙并非日日都到访,就算来,时间也不定。有时大下午就过来,陪他吃晚饭,有时要到深夜,过来看他睡着了,呆一会儿就离开。
韩临养着腿,要给照顾的人留门,门从不拴。所以才在某个以为上官阙不来,他却推门进来的深夜,闹出那么件尴尬事。
男人解决欲念再正常不过,可途中若不妨被师兄撞见,很难当成什么事都没有。
好在上官阙只瞟了一眼,就转身出门,还体贴替他关上了门。
韩临那一瞬间都想死。之后门外再无动静,过了能解决一次的时间,门才又被人推开。上官阙微喘着插上门栓,扔来本书。
韩临暂时还不好意思看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就去翻书,给内容吓一跳,立即合上,困惑开口问:“什么意思?”
上官阙弯腰脱靴,掀被与他挤到一起,很自然的提议:“一起?”
春宫图抢手,在以前的大铺里便一堆男人围着一本黄书发泄,韩临和上官阙撞见过很多次,不想吸屋内腥膻气,便常呆在外面等他们结束。
那本春宫图画得相当细致,甚至上了颜色,该红的红该白的白,姿势奇怪中透着香艳,韩临又好奇又挪不开眼,即便和自己师兄挤在一块,也很难不动念。
韩临看得入神,不注意四下情况,便没有发觉上官阙从没把目光放在那肉欲四溢的图册上过。
后来上官阙都将头转过来,一双眼死死盯着他临至边界的神情,他也都没有发现。
韩临只记得他刚发泄出来,眼前还昏昏一片时,师兄粗重呼吸了几下,耳廓红得滴血,将头抵在他肩上,轻咬着他的肩骨喘,也溅了满掌。
第17章 痣
狱中的人下手重,韩临这次的伤养到这年岁暮才见好。他对前来探望的挽明月说笑道:“好像这一年里有半年,我都在床上躺着。”话到这里,他换了个腔调,道:“没法祝你高升副门主啦。”
许久不见,倒成他说笑自己了。挽明月伸手去拧他,他满屋子跑着躲。挽明月见状笑说你这不好的差不多了吗?韩临上蹿下跳躲累了,倒了口水喝,说是啊,再过半个月就得和楼主去一趟姑苏。
挽明月打趣他:“不叫师兄啦?”
“人前肯定得正式啊,师兄这么着叫有点小孩子气了。这几天先叫叫他楼主,嘴得熟一下。”
如今暗雨楼不好过,挽明月在无蝉门,对付山城那些长老也是几乎喘不来气。
全天下都知道如今的无蝉门门主与暗雨楼的正副手一起长大的,白瑛有意使两个门派不要那般剑拔弩张,在这年春节,让副门主挽明月亲自到洛阳来议和。双方戴着友善的面具吃了顿饭,散了宴挽明月就过来找韩临了。
刚到的时候韩临在院里练刀,他站着看了半天,没去叫。最后还是韩临收刀,笑说你这是要看到什么时候?
挽明月在院门口说:“你没事真好。”
见挽明月难得正经,韩临颇不自然,道你这是怎么了,边说边过来拉他进屋,讲外头冷,屋里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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