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父母庇护的孩子,在这世上要吃多少苦头,我都知道。
领路的狱吏带着我至一座紧闭的石门前,我记得此处,是他们初次陷害伽萨通敌后关押他的地方。
伽莱伽牧两人因罪大恶极,是分别被关在这两座石门背后的。其中密不透风、不见光、不闻声,单单是关在里头都足以把人逼疯。从古至今有不少囚犯,还未等到秋后便一头碰死在里面的。
石门轰然开启,我只身入内。
手中提灯甫将昏暗牢房照亮,石牢中人眯了眯眼,终于抬起一张满是血污的脸。伽莱那张本就毁了容貌的脸,现下变得更为可怖。
他满身是血,显然已经挨过数轮拷打。双腿更是鲜血淋漓,我的目光落在他那条尚好的腿上,发现膝盖处多了碗大的一道疤。
伽莱咳嗽一声,扭头往地上吐了口混着血污的痰,嗓音沙哑:“是你?”
“是。”我将提灯放在地上。
我看过诉罪书,伽莱受尽酷刑,只肯认灌我断情蛊一事,同我腿根上刻字的事。我原本不曾将刻的字方才心上,因着这区区几刀要比当初饮下断情蛊轻浅得多。此时才知,那是军妓的印。
伽牧死揪着他当初那句话不肯松手,伽莱索性就给我刻上了,四舍五入也算是在军营里走了一遭,堵了伽牧的嘴。
至于云夫人之死,他坚决不认。
或许他是真的不知。我抬眼看向眼前人,他一心想着夺取王位,那时又一直身在宫外安抚百姓,却是能将自己撇清。
“是我小看你了。贺加人这惑乱人心的功夫,着实能骗人。”我正想着,伽莱冷笑一声,伤口中汩汩往外渗出血来。
“不是我会惑乱人心。”我说,“是长平君自己乱了心。”
他目光阴寒地盯着我,那只莹莹的眼在昏暗之中显得尤为阴森。
“你这样的人,一旦动情便只有死路一条。”我再道,“只是我没想到,长平君真的会对我动心。”
若不是他时时放水,我倒真不能从伽牧的指头缝里攥住一丝生机。
扣住他双腕的铁锁被拽动,伽莱猛然咳嗽几声,仿佛被我这话呛到。他嗓音浑浊不堪:“你这人,对孩子有良心。”
果然是因为伽宁。
“我死了妻,须得找人来抚养伽宁。你是渊国来的人,再怎么都比我知礼明仪。”伽莱顿了顿,“你说得对,我得为孩子的将来打算。将来就算我登不上王位,靠着你那个皇帝叔叔,能给伽宁找个好人家。什么父母爱孩子就吃鸡的话,你比我会说。”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纠正他。
他这一番话倒叫我有些吃惊。
那时在野原上,伽宁身边并无人照料,饿着肚子来我面前讨吃的。我原以为他对这个孩子并不上心,没想到内里还藏着这么多心思。
“长平君救我,恐怕不只是为了伽宁。”半晌,我打量着这间牢房,似是随口道,“还有些私心罢?”
伽莱抬起眼,目光幽幽地盯着我。
“你们万明人真是有趣,你父王要我是为了贺加人饲蛇延寿的偏方,你要我是为了圣子定天下的谣言。一家子,非要将我吃干抹净了才肯罢休。”我勾起唇,浅浅笑着,“你对王位并未全然死心。”
这一番话出口,伽莱并未驳我。
他坐直身子,动作幅度略一大便将锁链扯得直响,看来那锁链真是将他扣得紧紧的。膝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疼得他倒吸一口气。我看了眼那四周结着紫黑色血痂的刀口,知道是有人剜去了他那条好腿上的髌骨。
如此一来,他双腿皆残。且不说上马作战,就是最基础的行走都不能了。
“既有百姓拥护,又有圣子在手。伽牧昏庸无道,伽萨生死未卜,这王位未必不会落到你头上,你是这般想的罢?”我问他。
许是我真的说中了,又或是言语过于直接叫他难受,伽莱剧烈地咳嗽起来,嗓中嘶哑吞吐气息,像是被费力拉扯的旧风箱。
“沈鹤眠。”他夸张地笑声引来了外头的狱卒,我挥手令他们退下,伽莱便又道,“你果真什么都知道。”
我默然,不再回应。
若是告诉他,圣子这一身份不过是当初伽萨随口编出来、从沈澜手里抢走我的幌子,他又该是什么反应呢?
“伽萨想我怎么死?”片刻,伽莱问得直截了当。
“我不知,亦不会替你求情。”我说,“只是来问一声,你还有别的什么想交代的?”
伽莱笑了两声,倒是释然了,让我有些佩服。他道:“你这算是报恩?”
我不置可否。
当初他在伽牧手底下保了我一命,不论出于何种原因,我终究是活了下来。这个人情,我理应还给他。
“反正我是活不成了,行刑之日血溅刑台。”他说,“别让伽宁那小丫头看见。”
“没了?”我打量着他。
伽莱又往地上吐了口血沫,笑道:“若是你肯,告诉她,她爹也算是个枭雄。”
我点了头,转动轮椅朝外去。
他说的那番话,明明在释然自己,却好像解开了我心里自幼时埋下的一个结。或许每个父亲,哪怕平日里并不上心,在最后关头都会念及自己的孩子罢?
容安看见我毫发无伤地出来,登时松了一大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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